暮色里,赫商辰眼中逆着光的她,那双眼亮得教他转不开眼,笑意更是放肆地感染他,几乎让他以为方才的郁抑,只是他的错觉。
「过来走走。」他道。
「我跟你说,行宫里有桃树呢,而且已经结桃子了,看那颜色应该已经熟了。」说着,她很自然地靠近他。
「所以?」
「咱们去摘桃子吧。」一人摘一人接,合作无间,半刻钟完成。
对上常参那双彷佛荡漾星光的眸,他看得着迷,却没有显露半丝破绽。「快开膳了,来不及。」
常参咂着嘴,难掩遗憾。「那就明日吧。」
「不如先拿这个将就。」他从怀里取出一物递上。
常参垂眼一瞧,双眼发亮,拿起后轻咦了声,十分诧异地赏玩着。「这玉石也未免太过巧夺天工,色彩简直像是真的桃子,再配上这雕工……」
「给你。」
「给我?为什么?」
「今日是皇上让你由暗转明的好日子。」
常参喜笑颜开,双手不断地轻轻摩挲着青红掺杂的桃子玉石。「你上哪买这桃子的,简直跟真的一样,我从没见过雕成桃子的玉石,瞧这雕工,价格肯定不菲。」
一般来说,玉石并不会刻意雕成桃子原形,通常是玉佩上和一些玉件上的吉祥雕饰而已。
「还好。」他自然不会告诉常参,是特意请玉匠为他打造的。
「我得还什么礼才好?」
「不用。」
「肯定要的。」只是她人在外头,想要还个礼也很难,身上更没有什么贵重的好东西。她偏着头想了下,笑道:「喏,明日我摘真桃子给你尝尝。」
赫商辰淡噙笑意。「行宫里的桃子,你真不放过?」
「桃子又不是什么稀罕果子,嫔妃们看不上,皇上也不喜欢,再者我要是真摘了,皇上也不会怪罪我。」
「常参,别忘了分寸。」
她细长的眉一挑。「放心,在皇上面前我还能放肆吗?」她没傻得恃宠而骄,那是没脑袋的人才会干的蠢事。「对了,明儿个围猎,你下场吗?」
「你呢?」
常参摇了摇头。「我奉旨守在皇上身边,皇上要是打猎,我得跟在一旁,哪有心思打猎?」况且她本来就没意愿下场打猎,她还没傻得跟皇子们争宠,无端给自己树敌。「你呢?」
「没有。」
常参不禁笑出声。「你没要下场,跟来围猎做什么?」
赫商辰没回答,两人并肩走着,发现一路上遇见迎面而来的姑娘家,一个个羞红脸地偷觑着常参,教他敛眼掩饰不快。
常参也瞧见了,直觉这些姑娘家太失礼,竟一直盯着赫商辰瞧……这不是跟着来围猎吗?打扮得花枝招展,满头珠钗,到底要怎么骑马?再退一百步想,也不回家照照镜子,就凭这等容貌竟也敢觊觎赫商辰?
谁家的姑娘呀,一点规矩都没有。
「听说你要成亲了。」
常参正腹诽那几位姑娘,听他没来由的说法,被吓得张大眼。「谁说的?」难道姊姊的动静已经大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李鹏。」昨儿个李鹏到家里提及此事,让他莫名坐立难安。
常参眉头皱了下,想起李鹏是谁,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没的事,全是家姊瞎操心,我才几岁呢,成什么亲。」她啐了声,决定一会就跟爹好好说说,由爹出马让姊姊消停点。
「是吗?」
「当然。」她应得斩钉截铁,却突地想起他还大她两岁,成亲这事肯定会抢先在她之前……成亲啊,对呀,他迟早也是要成亲的。
这事她从未想过,现在蓦然迸出来,教她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快。
哪有姑娘配得上他?他这般好的人肯定要配个最好的姑娘,知书达礼又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可惜京城里没有,他肯定得再等上几年,至少等她离开京城、等她走远。
这念头清楚浮现的当下,常参不禁有点懵,怎么好像她很不愿意见到他成亲似的?
「只是再迟几年也得要成亲。」他突道,神色是异常的冷冽。
常参皱了皱眉头,不懂怎么两人会聊到这话题,「难呀,想要我成亲,也得要我看得上眼,得要事事顺我由着我,我才肯的。」
赫商辰没说话,只觉得这条件也太容易了些。
哪个姑娘出阁后不是以夫为天?他迟早会成亲的,当年对他说的话不过是随口说说,不是他想的那般,然而他却彷佛深陷其中,抽不开身……
「赫商辰!」常参突地喊了声。
他顿了下,侧眼望去,就见常参双眼僵直地瞪着自己,不断以眼神示意。
顺着常参的视线望去,瞧见常参肩上有只虫子,想也没想的,他抬手挥去。「没事了……」话未完,常参已经扑到他怀里跳着,还不住地问着——
「还有吗、还有吗?该死,它会飞呀!」
他听不见常参到底嚷嚷了什么,他浑身僵硬,鼻息间是属于常参的甜香,教他喉头滚动了下,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动,最终还是用尽力气强迫自己垂下双手,哑声道:「别怕,没事了。」
「真的?你再看看,仔细看看!」常参惊魂未定地道。
太该死了,臭虫子竟然在她想事情时偷袭她!平常她总有防备,只要听到振翅声就能避开的!
赫商辰敛下长睫,瞅着常参的头顶,有股冲动想要抚上去,最终还是按捺住,道:「没有了。」
「真的?」常参这才从他怀里抬头,草木皆兵地看着四周。
赫商辰应了声,别开眼,不敢再看她。
常参环视一圈,确定没发现虫子的踪影,总算放心了点。「走走走,差不多要开膳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嗯。」
两人并肩而行,赫商辰却有意无意地拉开一点距离,告诫自己绝不能跨过那条线。
第八章 直指皇家的阴谋(1)
当晚行宫里设宴,男女分席,席上觥筹交错,站在皇上身侧的常参却偷偷地打量赫商辰,只因她发现回到行宫时他的神色有点怪,也说不出是哪里怪,总觉得他好像刻意不跟她亲近了。
为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她压根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冒犯的事,硬要说的话,难不成是她被虫子吓到扑进他怀里,这举措让他觉得不舒服?
没来由的,她想起当年在国子监敬斋外盯梢宁王世子巧遇他时,她口出的戏言,那时他还正经八百地跟他说,他是个男人。
那时她只觉得好笑,可是现在她却笑不出来。
赫商辰不会以为她喜欢他,所以故意扑到他怀里,于是现在故意拉开一点距离,不让她痴心妄想?
不会是这样吧……她无声哀嚎着,心里难过。
她并没有对他有非分之想,她不想也不敢,她这辈子都无法恢复女儿身,害怕欺君之罪扣在她身上,随时走在生死边缘,哪敢痴心妄想?
忖着,不禁想起回行宫路上遇到的那几个姑娘。
瞧,多好呀,她们可以恣意打扮,肆无忌惮地偷觑赫商辰,她只能想尽办法掩饰自己,虽视他为知己,要他有什么事就对自己说,然而她却没有一丝勇气告诉他,她是个姑娘家。
她不能说呀,这个秘密只能独自带进坟墓里,谁都不能说。
想着想着,郁闷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大皇子璩笛走向赫商辰,她随即提起精神,将郁闷心情抛到三百里外,满心忖度大皇子到底想做什么。
不一会,就见大皇子给赫商辰倒了杯……那是酒吧,不是说赫家人不喝酒是众所皆知的事,大皇子又怎会给他倒酒?不会是要逼他喝吧。
没多细想,她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就来到赫商辰身边,接过了大皇子硬要递给他的那杯酒,笑道:「大皇子,赫家人不喝酒的,要不卑职陪大皇子喝个尽兴可好?」她虽然不是酒魁,但要是称第二,也没人敢说是第一。
璩笛睨了她一眼,明明是张极为俊尔的面貌,却有股说不出的阴凉,硬是折损了一张好皮相。
「常官校该候在父皇身侧,怎么就凑到这儿来?」他噙笑问着。
「唉,这不是闻香而来的嘛。」她笑眯眼,然笑意却不达眸底。
坐在席上的赫商辰淡淡打量着璩笛,正要阻止常参喝酒,耳力极佳的他却突地听见一阵不寻常的脚步声,极细碎快速,不像是人,倒像是兽。
「常参,外头有异状。」他突道。
常参看向他,低声问:「什么异状?」
「哪有什么异状?不就是送酒菜来了。」璩笛看向殿外。
常参往殿外看去,果真瞧见十来个宫女和公公正端着菜盘鱼贯入殿,一一摆放在皇上和几位嫔妃面前,不禁微抿着嘴。
「今天菜色已经不少,怎么还要了这么多菜?」
「不就是袁昭仪生下龙子得宠,皇上便一切都顺着她?」璩笛话落,也没兴致再邀赫商辰饮酒,迳自回自己的席上。
常参对后宫争宠一事压根没兴趣打探,反正皇上要怎么宠他的妾,向来就不是旁人能置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