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祝西临的话语尖锐,却是句句在理,犹如当年他所识得的祝西临。
  只是他对当年的事情依旧无法释怀,因为他没能找到昭廷的女儿,这件事会是他一辈子的伤。
  他不吭声,祝心琏也没有再问,两人静静地往前走,却见一名妇人朝他们走来。
  宇文修眉心微锁,不明白这儿怎会出现这么个妇人。
  当年事发之后,他让护卫偷偷将昭廷的遗体运至此处埋葬,祝西临会发现,只能说他猜到他必定会想尽法子安葬昭廷。
  此处偏僻,打猎采摘山货之人不会进到山谷,而这名妇人不但进来,手里还提了篮子,身上有股纸钱的味儿……
  在宇文修思索之时,双方就要擦身而过,妇人却微抬眼,瞬间目光定在祝心琏脸上,连脚步都停下。
  宇文修看向那名妇人,妇人察觉视线,随即垂下眼,加快脚步离开,宇文修没回头,只是伸手比了个手势,海青立刻让人暗地跟上。
  「欸,有人烧过纸钱。」祝心琏压根没察觉这转瞬间发生的事,直到来到墓前,发现地上有黄土刻意掩盖烧纸钱的痕迹。「是刚刚那位大娘吗?」
  「不知道。」
  「我爹说这位昭大人已经没有亲人了。」既是如此,怎会有人前来祭拜?再者这个地方极为隐密,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确实是如此。」所以他让人跟上了。
  两人在墓前站着,海青立刻带人上前,先铺了张毯子,再摆上几坛酒,宇文修便拉着她在墓前坐下。
  「只有准备酒?」祝心琏不解问,她记得当年爹带了很多东西,虽说具体的她记不清了,但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既是要祭拜他,自然是挑他最爱的。」
  「喔,所以是昭大人很喜欢喝酒。」
  「嗯。」他说着,已经动手开了一砖,倒了两杯,一杯搁在墓前,一杯捧在手里,不知道想些什么,良久才浅啜一口。
  「那年他要离京时,我在延丰楼宴请他,拿酒敬他,许诺待他治好淮州水患后,我必定在延丰楼设宴,然而这口酒却是在十二年后才喝到……还是在他的墓前喝的……」十二年过去了,他终于能来到他的墓前,陪他喝上一杯。
  他不想将他安置在这个僻静的山谷里,只是他缺替他平反的契机,只能让他继续待在这里,但不打紧的,等不来契机,他可以想法子制造契机。
  该替昭廷洗刷污名,该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这些他会尽速做到。宇文修在心里暗暗起誓,绝不会让昭廷一辈子顶着罪臣之名,落脚于此。
  祝心琏知道他心里难过,更了解他正在与好友交谈,也不吵他,乖乖地坐在他的身旁看着面前这座无碑墓,心里同样是惋惜的。
  爹说过,像昭大人这样的人是不适合走在官场这条修罗道的。
  祝心琏陪他在墓前坐到天色微暗时,他才起身将她拉起。
  「走吧,本王得拨点时间想想晚上要怎么惩罚你。」他道。
  祝心琏无言以对,「……王爷与其将心思放在如何惩罚我上头,倒不如想想明日去广田县要如何处理水患后的灾情。」
  这人怎么就那么记仇?刚刚不是还借酒沉浸在追忆故友的感伤之中,怎么转眼间又要与她算帐了?这点很不好,他得改改才行。
  宇文修似笑非笑,「本王现在只想着怎么惩罚你。」
  小心眼的男人……
  祝心琏无奈地说:「行吧,王爷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呗。」
  「一道沐浴吧。」
  她听错了吧……什么叫做一道沐浴?
  「王爷,这里是墓地。」太不敬了。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你怎能在墓前胡乱说话?」
  「本王很正经地说,哪里胡乱了?」他俯近她,恶狠狠地道。
  刹那间,一阵酒香袭向她,她微眯起眼,想起这人的酒量很不怎样,眼前,她到底要怎么跟这个似乎已经半醉的人讲道理?
  「行了,咱们先离开这儿。」
  「你答应了。」
  「我没答应。」
  「你说行了。」
  「我……我的意思是说,先离开这儿再说。」
  「自然要离开这里才能一起沐浴。」
  「你这个人……酒量差就算了,连酒品也不好。」真的是胡搅蛮缠,她算是见识了。
  「你拿谁跟我比酒品?薛劲那个小子?」
  祝心琏张大眼,心想她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薛劲,怎么能从他嘴里冒出这个名字,果然喝醉酒的人都是不可理喻的。
  「承认了吧!祝西临是怎么教你的,他没跟你说,姑娘家不能随意与人称兄道妹吗?你叫人家大哥……你自个儿没兄长吗?」
  祝心琏很想关上耳朵,可惜他的嗓门太大,她不想听到都难,忍不住驳斥,「我有兄长等于没兄长,薛劲比我大一岁,他和我一样都很关心水患的事……」
  「他有比本王还关心吗?」宇文修像无赖般不断地凑近她。
  「他……」这要怎么比?她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只能往后望去寻求援助,可谁知道刚刚还一票人,如今竟跑得一个人影都没有。
  那些人是抛下他们的主子了不成?到底是打哪来的护卫,竟然背主啊!
  「说呀,他比本王关心吗?」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像是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没有没有,他比不上王爷。」这样可不可以?
  宇文修哼了声,勉强满意,但旋即像是想到什么又道:「我不允许你私下与他见面。」
  「好。」反正等他酒醒大概也记不得,随便他怎么说都好。
  「也不能与他交谈。」
  「行。」嫌他走得慢,她干脆扶着他走,岂料他干脆把大半的重量都往她身上压,「你……别这样,我走不动。」
  「你是我的,知道吗?」他突道。
  艰难地走着的祝心琏瞪他,没好气地说:「对,我是王爷的。」她都嫁给他了,当然是他的,不然呢?
  为什么要挑这当头发酒疯?
  他看起来纤瘦,可压在她身上却重得她一步都挪不开……
  「为什么不继续走?」
  祝心琏粗喘着气,细碎的汗水密布在她额上。如果不是腾不出手,她还真想用力地捏碎他脸上可恶的笑脸。
  「你走不动了?」宇文修笑得很坏很恶劣。
  祝心琏又瞪他,这不是废话吗!他全身都压在她身上耶!别说走,她都快站不稳了,要不是怕他摔在地上,她都想撒手不管了。
  「早说嘛。」话落,宇文修突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快得她发出尖叫声,下意识地勾住他的颈项。
  这简单却又亲遐至极的动作,像是一刹那鼓舞了他,他健步如飞,抱着她风一样地跑,立即跳进马车里,动作之快,彷佛只在眨眼间,让已经坐在马车里的祝心琏都怀疑自己经历了什么。
  他……不是伤残吗?
  「走!回去一起沐浴!」宇文修吼道,马车随即快速往前驶去。
  祝心琏回过神,拉开帘子一瞧,刚刚那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护卫们全都回来了,而且马车还加速前进……
  她可不可以在他耳边吹风报私仇,说这些护卫没有尽忠职守?
  对,横竖他回去后也差不多该醉得睡了,等明天天亮再向他抱怨出口气。
  第八章 床头吵架床尾和(1)
  前往广田县的马车驶得四平八稳,可马车内的氛围却异常凝滞。
  向来不易怒又爱笑的祝心琏冷着一张娇俏小脸坐在马车一隅,半掀帘子看着外头,俨然将坐在身旁的宇文修当不存在。
  宇文修头痛地揉着额际,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如何道歉。
  他是个天之骄子,何曾与人低头道歉?
  况且他又没做错,他不过是喝醉了,挟持着她洗了鸳鸯浴罢了,他哪里错了?她是他的侧妃,一道沐浴怎么了?
  其实他想做的还很多,昨晚他算是很把持住自己了,她倒是给他甩脸……谁给她的底气!
  「祝心琏。」他喊道。
  祝心琏充耳不闻,继续看着帘外,彷佛外头景色如画,叫她看得入迷,可实际上外头的景致还真不怎么样,只是再不怎么样,也比看他那张脸好!
  「祝心琏!」他微带恼意喊道。
  她还是置若罔闻,打定主意在他道歉之前绝不与他说话。
  他太可恶太张狂,竟然就那样把她一路抱进净房里,无视她的意愿硬是褪去她的衣物,强迫她看他的身子……有什么好看的?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已经全都看见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你!你在跟本王拿乔?」真以为他会容忍她的放肆?
  祝心琏干脆捣起耳朵,这一瞬间,宇文修脑袋那条理智线像是瞬间崩断的弦,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吓得她再次尖叫。
  马车旁的护卫极有默契的放慢速度,保持一个马身的距离,省得一个不小心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顺便让后头那辆马车别凑得太近,省得大伙都不自在。
  「一道沐浴有什么不对?」宇文修问得咬牙切齿。「咱们还没圆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