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参。」他轻喊着,神色淡漠如往常,唯有那双闪动的黑眸泄露些许情绪。
听见他如往常的低醇嗓音,常参内心翻腾了起来。她想见他,但又觉得不见他比较好,可是见到他,她又比较安心一点……唉。
「商辰,怎么来了?」吐了口气,将多余的情绪卸除,她拢着大氅走向他,如往常笑问着。
「来看你。」
走近他的脚步顿了下,她偏着头看他。「看我?」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怪。
赫商辰垂敛长睫。「你许久不曾到家中,所以我就来寻你。」
「喔……」常参有些不自在地拖长尾音,干笑道:「近来事多,不知道元宵夜时瑶台那场大火你知不知道?」
她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开心这场大火来得真是巧,给她绝妙的借口,事实上,与他发生过那种事,她真的没勇气再踏进他的院落,倒不是怕他,而是觉得一旦踏入,肯定会再想起那日……
「这事不是交给令尊查办?」
意思是不关她的事,她有什么好忙的吗?常参脸上的笑意僵了下,毕竟他以往不会这般咄咄逼人,他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攒眉细思了下,常参声调委婉地道:「是这样没错,但也是我察觉疑点,所以与我爹商议,加上这事错综复杂又牵扯太多,我尽其可能地想帮我爹一点忙,自然就忙了点。」
「现下呢?」
「嗯?」什么?
「已是酉初,用膳了吗?」
「还没,我打算回府和我爹……」
「令尊在一刻钟前去了天下楼。」赫商辰淡声打断她未竟的话。
常参话还含在嘴里,想起爹似乎跟她说,他和二皇子相约在天下楼……不对呀,赫商辰这是什么态度,怎么突然蛮横了起来,连话都不让她说完。
他这是……这是怎么了?
「走。」他向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常参瞪大眼,随即被他拉走,不由脱口道:「去哪呀?」
「用膳。」
天下楼的大堂里,常参偷觑着正在点菜的赫商辰,眉头不禁深锁。
是赫商辰没错呀,可为什么不像是他的性子?难不成是有人易容成他?忖着,她不禁摇摇头,毕竟他那身与生俱来的高冷气场谁都仿不来。
可这霸道行迳真的很不像他,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等到菜上桌,赫商辰亲自给她布菜,她不禁抱胸往后退了些,看着他这极度不合理的举措。
认识他好歹也有几年,何时给她布菜过?如今突然献殷勤……她不想说他非奸即盗,但反正他肯定有事,对吧?
「吃啊。」布好菜,赫商辰才发现她面露戒备地瞅着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她要是不问清楚,这顿饭肯定吃不下。
「为何如此问?」
还问她为何?她才想问他为何咧!「这得问你,你今儿个阴阳怪气的,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懂你的意思。」他眸色平淡地问。
「咱们认识几年了,今日是咱们头一次上街、在酒楼里吃饭,你还给我布菜,你……今天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在大理寺让人欺了?不,依他的性子,怕是有人欺他,他也不会发现,再者依他堂堂赫姓,大理寺里谁敢欺他?
赫商辰直睇着她,再缓缓敛下长睫,淡声反问:「难道你都不曾与人上酒楼吃饭,无人给你布菜?」
「有啊。」
「如今不过是我与你,你就说我阴阳怪气,为何?」他说着给她倒了杯茶。
常参抿着嘴想了下,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大惊小怪。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常与人上酒楼,喝酒吃饭是常有的事,给她布菜也天经地义的很,怎么今天他这么做,她就是浑身不对劲?
「大概是……以往你从没这么做过吧。」这是她想得出的唯一解释。
赫商辰轻点着头。「往后你就会习惯。」
习惯?难道他想把这事做成常态?那怎么行!那个什么霖的都说了,坊间有他俩的流言,要是再走得近,天晓得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只是这种流言要她告诉他,她还真难以启齿,有种莫名的难为情。
可是不说不行,总不能等到流言传进朝堂,惹出更多麻烦。「那个……商辰,我觉得咱们俩还是少上酒楼吧。」
「为何?」
「呃……因为我爹追查的那事肯定要费上不少时日。」
「我可以帮忙。」
「不用、不用,这点小事,我可以处理。」
赫商辰一双深邃的眸变得黑沉无光。「既是小事,为何要费上不少时日?」
常参瞬间垮下肩,突然有点火。真不是她错觉,是他真的很咄咄逼人,就连她的语病都要挑,她这不是为了保护他来着,他何苦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也不想想以他的身分,要是被流言缠身,那定会在他身上烙下阴影,她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不领情就算了,偏要在言语上找她麻烦,真的是……
正要开口之际,楼上传来惊叫声,不一会有人跑下楼还尖声喊着,「死人了,有人被杀了!」
「谁呀,什么被杀了?」掌柜的忙问着险些滚下楼的店小二。
「二号房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常谨言!」
话一出,常参和赫商辰同时望向楼梯的方向,常参霎时怔愕得说不出话……
第十章 遭逢背叛(1)
常参进入雅间时,入目的是父亲倒卧在地,一把长剑几乎从背后没入,血水淌了一地,满屋的血腥味。
赫商辰让她先到外头,她却不肯,亲自翻动父亲的屍首,看着父亲瞪大的双眼,好似有诸多不甘和盛怒,她静静地看着,没有流泪,脑袋完全空白。
赫商辰见状,只能先行查看屋内状况,再走到外头让人去请衙役,又问了店小二几个问题,最终回到她的身边,无声陪伴着。
当晚,知府便将这事呈进宫中,皇上得知后震怒,下旨夺情起用,命常参接任锦衣卫指挥同知一职,立刻彻查此事。
常参接旨时人在府衙的殓房里,赫商辰还陪在她的身边。
「商辰,你回去吧。」常参嗓音虚弱地道。
赫商辰直瞅着她,半晌才道:「雅间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看起来对令尊行凶之人,恐怕令尊极为熟识,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常参垂着的眼缓缓抬起,强迫自己回神,回想每处细节,可是她的心神极为紊乱,梳理不清。
「致命之处是从背后穿胸而过的那一剑,剑身几乎没入,只有两种可能,凶手的力道极大,要不就是极为亲近之人,才会让他在刚中剑时因为过于意外而没有反击。」赫商辰嗓音平缓地叙述着。「店小二说,令尊是先进雅间候人,可是并没有人过来询问,也许相约之人未至,又也许避开耳目进入。」
「父亲说是与二皇子约在此处,昨晚父亲说已经查到死者带到京城的货品……」她沉吟着,却无法组织线索。
「什么货品,放在何处?」
「不知道,父亲没说。」她说完随即抬眼。「你觉得跟那批货有关?」
「也许。」
「那么是该找二皇子问个清楚。」她一点头绪都没有,光是赫商辰判断父亲是被极为亲近且不会防备之人所杀,她就懵了。
父亲向来戒心极重,哪怕是同僚也会防备,这天底下有什么人可以让父亲背对着,毫无戒备?
「常参,这当头你必须冷静,否则一旦失去判断力,也许会落入幕后之人的圈套。」赫商辰说着,轻轻把她搂进怀里。
常参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身上很暖,暖得可以安抚她瞬间空荡荡的心,彷佛可以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你认为黄雀在后?」她问。
「也许,凡事皆有可能。」
「但也有可能父亲查到不该查的事,惊动了对方,因而先发制人。」
「确实。」
「到底是什么东西,非得要杀人灭口?」她喃着,不懂不过是桩带着疑点的命案,怎会连父亲都被杀。
「得先找到那批货,你要从令尊身边的人查起,询问是否知道那批货的下落,再差人探探二皇子的口风,你不需要亲自前往。」
「我不亲自前往如何探虚实?那是我爹……我爹!」她的爹至死都不知道他一手栽培且引以为傲的儿子其实是女儿身,她一直没有机会也没勇气告诉他,他却这样走了,就这样走了……
赫商辰紧抱住她,轻抚着她的背。「我明白,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陪你。」
常参闻言,回抱住他,隐忍多时的泪水不自觉地滑落。
她不能哭,从小嬷嬷和玉衡都是这样告诫她的,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哭,不能露出半点软弱,但是对她而言,父亲是与她最亲近的人,习武再辛苦,只要有父亲一句夸赞,再苦她都能忍;读书再疲惫,只要父亲轻抚她的头,再累她都肯干,可是父亲不在了……不在了!
被温柔的安抚,她的眼泪彻底溃堤,再也无法隐忍。
赫商辰感觉胸口的衣料被她的泪水浸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只心疼她就连哭泣也没有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