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镇方一派轻松自若,“李兵是何许人也,应该不用草民说了,先来说州仔这个人。他是石狮塘码头的工班头儿之一,为了抢生意,私下恐吓或暴力胁迫其他工班时有所闻,他也经常出没在番坊跟浣石巷,而那些地方亦是孩子失踪案频传的地方。”
“他是负责帮李兵找货的……”胡知恩说。
“没错,不过他虽是地头蛇,也还是需要有强龙替他打点一些事情。”他续道:“他提到的拧?,咱刺桐也不多见姓牛的,依他的描述,草民认为便是永新造船的其中一位账房牛三春,他口中的谢少爷则是谢家大少谢明礼。”
“马老板何以如此断定?”
“谢家有三个儿子,除了谢明礼,二儿子谢明洁跟么儿谢明皓都未能有权限插手谢家的买卖交易。”
看他十拿九稳,胡知恩相信他一定有相当的把握。
“至于他提到的汪副使,草民判断就是前海道副使汪柏。汪柏在任上贪贿,去职后还是游走在官府跟非法海商之间,利用过往人脉纵放被豢养的私掠船,从中获得利益。”
“马老板似乎对汪柏毫不陌生?”胡知恩眉心微皱,“你海上行商多年,跟他交过手?”
他深深一笑,“是,他每次收贿,草民都在场。”
闻言,胡知恩跟许天龙陡地一震。
“想必两位大人都听说过那年他在收贿时,提刑按察布政使刚好在场之事。”
“没错。”胡知恩点头,“据说当时葡商的通译员说那是地租,可汪柏收贿之事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若我说……当年当着布政使大人面前行贿是葡商故意所为呢?”
胡知恩疑惑开口,“故意?”
“葡商行贿何以挑在布政使大人在场之时?”马镇方深沉一笑,“向地方官员行贿可是犯法之事,葡商怎会犯这么大的错?”
胡知恩顿了一下。也是,这一点道理都没有,行贿岂能光明正大?
“大人,”马镇方神情一凝,正色说道:“葡商席瓦尔先生为了将马交做为转运港及中途基地,即使不愿,也不得不向汪柏低头,年年奉上五百两白银。可虽然每年给汪柏五百两白银,商船在附近海域及马交的安全还是无法得到保障,经常被他国武装商船或是海盗船、私掠船伏击掠夺。”
这些事,胡知恩当然是知道的。
“除了席瓦尔先生,不少葡商及我国海商也纷纷向汪柏输诚行贿,这些白银若是由朝廷接收,便是两方互惠之事。”他续道:“他国商船向朝廷缴交港埠税及地租,可以充盈国库,强大军需,进而巩固扞卫我朝海域。详实登记,有效管理,也能防止有不肖海商或海盗趁机作乱,有百利而无一害。”
听着马镇方这番话,胡知恩只感觉胸口像是被不断冲撞,他感到震惊及佩服,没想到能在马镇方口中听到这般有见地的想法及建言。
“看来,你与这葡商相当熟稔……”
马镇方淡淡一笑,“不瞒大人,草民便是当时在场的通译员。”
胡知恩跟许天龙陡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
“你……”胡知恩倒抽了一口气,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席瓦尔先生为了通航行商,不得已向汪柏低头,几番想反制汪柏,又担心遭到报复,于是草民便献计,挑在提刑按察布政使来时,当场行贿。”
“这是险招。”胡知恩说。
“奇兵走险。”他一笑,“若席瓦尔先生不想受制于汪柏,只能反将一军。当着布政使大人面前给汪柏五百两白银时,汪柏可吓坏了。”
胡知恩跟许天龙眼底,有着藏不住的佩服。
“我向布政使大人解释,说那五百两白银是葡商在马交的地租,此举不只为收贿的汪柏解围,使他免受牢狱之灾,也同时让席瓦尔先生解套,不再受到汪柏的勒索。”
马镇方目光一凝,直视着胡知恩,“给汪柏的贿款变成缴交给官府的地租后,葡方的商船在附近海域及港口的贸易活动合法化,且受到官衙的保护。同时,朝廷还增加了税收,促进商业发展,可谓一举数得。”
“马老板真教本官惊叹。”胡知恩由衷地道。
“大人,”马镇方拱手一揖,恭谨道:“如今海禁政策不明,非法商船跟海盗在海上横行,不只影响商业的发展及交流,还造成我朝海域动荡及海疆限缩,草民以为大人应该开放商船,进行船籍普调、管理课金,此举不仅可打击海上非法贸易,还可充盈国库税收。”
胡知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官也同意你的看法,不过……我想知道马老板对把总高大人有何看法?”
马镇方微顿,唇角却慢慢地浮现一抹笑意。
“大人应该知道我在三春楼宴请高大人之事……”
胡知恩眉心一皱,“你……”
“大人对草民有疑虑,草民亦然。”他蹙眉一笑,“草民也怕大人是杜宸之辈。”
胡知恩恍然明白了什么,“难道你……”
“大人,”马镇方神情凝肃,“在这张犯罪的网里,处处都有高滨松的身影,却又看不见与他直接的关联。他是谢夫人的胞兄,谢明礼的舅舅,当初以养病为由离开刺桐以回避杜宸贪贿一案的调查,草民就着各种管道及人脉,却在浦城寻不着他的影踪,直到他赶在大人即任之前回到刺桐,这才曝露了他的藏身处。”
听他说是“藏身处”,必然不一般。胡知恩一副求解若渴的神情,定定地望着他。
“他并没有回浦城,而是避到陕南的一处小庄子。”马镇方说:“而这小庄子的主人正是汪柏的小舅子。”
闻言,胡知恩跟许天龙都惊疑不已,这么一来,一切都说得通、都合理了。
“马老板何以对高滨松如此……”
“他本名高福生,是我表舅。”马镇方眼底闪过一抹愤恨及悲恸,“是我母亲以为可以信任的远房表弟,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是将我塞入酱缸送上再无归期的黑船的人。”
“什……”胡知恩跟许天龙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马老板,你……”胡知恩眼底有着惊疑及怜悯。
马镇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再度挂着淡淡的笑意,“大人,我们合作吧。”
第十一章 解开误会(1)
“荒唐!”赵家内院里,赵毓秀坐在椅子上,气得颤抖地指着脸上红肿的赵宇佐。
在场的,除了赵毓秀、赵宇佐、江挺秀,还有马镇方及赵宇庆。
说来是家丑,是丢脸的事,所有的仆婢都被撤走,只剩下贴身服侍赵毓秀的老仆张四。
“你……你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居然敢违法走私!”赵毓秀拍着胸脯,痛心疾首,“我赵毓秀一生奉公守法,撑起庆隆记这块敞亮光明的招牌,如今都让你给污了!”
“爹,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赵家,为了庆隆记。”赵宇佐仍为自己辩解,不认犯错。
“住口!”赵毓秀怒视着他,“你私运未报关的货物,还敢说是为了赵家,为了庆隆记?今天万幸的是没有什么旁门左道的货,若有,咱们家的人头都要搁在刀口上了!”
“爹,”一旁的江挺秀见丈夫被骂得狗血淋头,忍不住替他说情,“宇佐也是为了替赵家开源呀,他……他不是故意的。”
赵毓秀瞪着她,“看来你也知情!明知他干的是蠢事,你竟然未规劝他?”
江挺秀心虚地低头,不敢再说话。出事是真,罚银也是事实,怎么说赵宇佐都理亏。
“你看看你,都结识了什么狐群狗党?”赵毓秀失望又愤怒。
“爹,”赵宇佐觉得憋屈,不认自己有错,“那谭金虎是明礼的朋友,他也是为了帮我才给我找的门路,明礼他舅父是把总大人,我想着也是安全的,谁知道……”
“你还说得都是理了?”赵毓秀气怒地指着他,“混账!我怎么生出你这种混账!出了事你就躲起来,还让庆儿去扛?要不是镇方及时驰援,庆儿她……你这个废物!”
被父亲当着妹妹及妹婿的面前痛骂,赵宇佐觉得脸面无光,尤其方才在布行,马镇方还揍了他一拳,想着,他越觉心有不甘。
他恨恨抬起羞恼愤懑的眼,“爹,我才是您的亲儿子啊!”
“是,你是我的亲儿子,就因为这样,更是痛心。”赵毓秀倒抽了一口气,缓缓靠在椅子上,调和着激动的情绪。
“儿子不成器,我还有女儿……”他一字一字幽缓地吐出。
闻言,赵宇佐心头一震,隐约察觉到什么而瞪大了眼睛,“爹!”
“我决定了。”赵毓秀目光一凝,神情坚定,“我要将庆隆记交给庆儿。”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包括……马镇方。
“爹!”赵宇佐跟江挺秀几乎同时大叫一声,“您这是糊涂了吗?宇庆是出嫁的女儿,她怎么可以掌管庆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