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爹娘还在,看着你今时今日的成就,一定以你为傲……”高滨松说着,一脸哀伤,幽幽长叹。
他神情平静的接话,“表舅这些年来,一定很煎熬吧?”
高滨松微怔,“可……可不是吗?日日夜夜想着你爹娘的遭遇,我真的……”说着,他低头拭泪。
尽管内心恨意张扬,马镇方脸上仍没有一丝的恼怒愤恨。
这些年,他早已将情感锁住,除了……对,除了在宇庆面前。在她面前,他经常不小心的失守。
“逝者已不可追。”他安慰着佯哀的高滨松,“表舅,如今咱舅甥相逢,定可为我爹娘报仇。”
“没错,有了你,我可说是如虎添翼。”高滨松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你之前提过的那位席瓦尔先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席瓦尔先生是葡籍海商,是位成功的商人,与官方及军方都有相当良好的关系。”
“你与他还保持着联系?”高滨松问。
“当然。”他颔首一笑,“席瓦尔先生一直想到刺桐做生意,只不过这几年来各国在海上角力,争端不断,朝廷对于开港这件事也由开放转为闭锁,他连在马交都快待不住了。”
“要是杜宸或是其他人在总兵的任上,我还能使上力,可惜如今来了胡知恩,这个人……”高滨松啧地一声,“看着是不好相与的。”
“表舅是刺桐的老人,在官府也任职十年有余,自然是有自己的人脉吧?”
“人脉是有,但杜宸之事刚过,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高滨松续道:“刺桐会馆的几位大老爷们之前已联合向胡知恩请命,希望他能放宽船只出入埠的数量跟货物品项,不过这事石沉大海,至今他那边未有回覆。”
“确实。”马镇方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如今那些外国商船近不了马交跟刺桐,也中断了金流的流通,就算是万海号这样的商号都有明显的亏损。”
高滨松摇头一叹,“胡知恩可是朝廷命官,据说他的恩师还是户部的重臣,动不得他。”
马镇方深深一笑,眼底闪过一抹锐芒,“刺桐会馆几位大老爷们可给了他好处?”
高滨松陡地一愣,“好处?你是指……贿赂?”
马镇方点头,“难道有不爱钱的人?”
“你可知道这胡知恩以清廉出名?”
“清廉可能是因为金额还不足以撼动他的。”马镇方唇角一勾,“为了钱,多少人可以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哪次的背叛不是因为金跟权?”
高滨松惊疑地看着他,“莫非你有办法了?”
“胡知恩那儿,就交给我来处理吧。”马镇方眼底及脸上充满自信,“我自有收买他的办法。”
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自信模样,高滨松既惊且喜。“若你真能把他拿捏在手里,咱们可就好办事了。”
“钱的方面我能处理,其他的可就仰仗表舅您了。”
“那是。”高滨松说着,嘴角勾起一抹阴险高深的笑意,“很快地,表舅就会让你见识我的能耐了。”
“不好了!不好了!”繁锦布行的伙计银江急急忙忙又惊慌失措地冲进繁锦贰馆,“小姐,出大事了!”
正忙着招呼客人的赵宇庆将客人交给其他伙计接待,立刻上前,“怎么了?你慢慢说。”
虽然从繁锦布行到贰馆来也不是多远,银江却是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地,“小姐,咱们布行的船被官府扣住,说是货物与报关单有出入,官府不只没收所有货物,还开罚两百两罚金。”
“什……”她一震。赵宇佐到底在做什么?
“不只这样,那些码头工人不知在哪儿听说大少爷现银短缺,票子跳了,担心领不到工酬,便一个拉一个往总号去。”他续道:“大少爷吓得从后门逃跑,躲在繁锦布行,可那些工人发现了,如今将布行团团围住,方掌柜临时封了门,那些工人还说要放火烧杂咱们的店铺……”
听着,赵宇庆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也理解事情的严重性了。
人在气头上是没有理智的,她想那些工人也不是说说而已,她得赶紧去繁锦布行了解状况,解除危机,否则他们真会放火。
“我们走!”她毫不犹豫地道。
“小姐!”玉桂一惊,急忙拉住她,“太危险了,您别去呀!”
“我非去不可。”她拉开玉桂的手,“海丰跟着我便行,你待在这儿。”说罢,她旋身便疾行而去。
海丰见状,赶紧跟银江一起跟上。
来到繁锦布行,远远就看见二、三十个码头工人围在店门口,他们都是长期干粗活的人,个个身强体健,还手持棍棒地在门外叫嚣着。
在大街的另一头,不少人围拢着看热闹,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赵宇佐!出来!你这个孬种!快出来!”
“我们知道你躲在里面,出来面对!再不出来,咱兄弟们就放火烧了你赵家的铺子!”
她稍稍观察了一下,发现带头的是一个肤黑精实的汉子,只要搞定他,应该就能解除危机,于是她钻过人群,走上前去。
见她一个姑娘家突然出现在店前,大伙儿疑惑地看着她。
带头的也没问她身分,便朝着其他人喊着,“大家瞧!赵宇佐不敢出来,派他出嫁的妹妹来了!”
发现带头的一眼就识得她,赵宇庆也觉奇怪。虽说她开店做生意不少人都认识她,但她店里的客源毕竟单一且单纯,不太可能接触到码头那边的人。
这人见过她?能一眼认出她的身分,除非他们曾经接触过,可她却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叫你大哥出来!我们要工钱!”带头的继续叫嚣着。
“这位大哥,请问尊姓大名?”她平心静气又礼貌地问。
“我是州仔,是码头工班的头儿,我们知道赵宇佐躲在里面,快叫他出来!”
“州仔大哥,”她依旧沉静地微笑着,“庆隆记在刺桐深耕,一向重信誉,该给的,我们一定会给,我明白你们担心拿不到工资,但我保证无论如何,工资一定能如期发放。”
“骗谁!”州仔一脸凶恶,“谁不知道庆隆记就快完了,你大哥票子都快兑现不了,现在还摊上这等烂事,得罚上两百两银!”
“是呀,快把钱发给我们!”州仔身后的人也跟着嚷嚷。
“各位大哥大爷请听我说。”她微扯着喉咙,好让所有人都听见她的声音,“工资的部分,我会立刻处理,绝不会让各位做白工。”
“你又不是庆隆记的当家,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州仔吼着,“兄弟们,我们冲进去把赵宇佐抓出来!”
“好!冲进去!”
州仔一声号令,其他人跟着附和,紧接着便步步进逼。
“夫人!”海丰担心她受伤,拉了她的手臂,“先撤。”
“不行。”赵宇庆甩开他的手,挡在门口,“大家冷静!要是你们冲破了门,伤了任何人,都是要吃刑罚的!那是得不偿失!我发誓会在三天内把工资发给各位,请相信我!”
看见她坚毅果敢地挡在门口,又口口声声承诺会发给大家工资,工人们似乎有点被说服了。
“你真的会在三天内给工资吗?”
“是呀!不会骗我们?我家里老的小的可是有七口人,每天张口就等着吃饭!”
大家争相提问,十分吵嚷。
“请大家放心,三天后的中午,我会亲自带着工资到码头去,大家给我三天时间。”她给了确切的时间跟地点。
大家稍稍冷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安静了许多。
这时,州仔见大家动摇了,振臂高呼,“大家别被她骗了,她只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她大哥脱身,她已经是外人,不会为庆隆记负责,咱们冲进去!”说着,他跟身边及身后十数名工人便往前冲。
这些工人都是心里没个定数的粗人,见头儿带头,就有人跟着冲。十几个大男人一拥而上,吓得赵宇庆紧捱着门板。
海丰跟银江护主心切,立刻冲了上去挡在她面前,可却被一把推开。
赵宇庆跌在地上,眼见着就要被踩踏,突然,一道身影像是疾风、犹如箭矢般窜至她身前——正是闻风而至的马镇方。
看这群工人就要伤了赵宇庆,他怒火中烧,几个大步上前,振臂便将冲在最前面的州仔推开。
州仔撞到后面的工人,四、五个人就那么跌成一团,阻挡了后面还想冲上来的人。
他目光冷厉地直视着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身后,海丰已将跌在地上的赵宇庆扶起,马镇方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无碍,便目视着前方,“我是万海号的马镇方。”
顿时,工人们鸦雀无声。万海号是刺桐当今最庞大且稳健的一家行号,在石狮塘码头还拥有刺桐最大的仓库,他们这些工人都知道。
“人是你带来的?”他目光一凝,冷冷地看着带头的州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