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不置可否,又不经意地瞥向长平。
  长乎已经微微靠在江无浪肩上,状似睡着,连大雷也惊不动她。
  江无浪小心拿出她先前咬住的红色毛巾,那毛巾带有轻微的香气,是无害的迷药。
  “多谢兰主子。这丫头真是耐疼得很,也是傻呆得很,练武这事她不擅长,也不擅以巧劲化去对方招数,偏她要学武,没人可挡。”
  兰青轻哼了一声,当着车里的人取过鸳鸯剑盒。华初雪心一跳,微地倾前,看着兰青打开长盒,盒里正是一对青铜剑。
  其中一把,状似钥匙,但其锋利的程度要用来杀人也是可以,另一把则较为普通,就是普通的青铜剑。
  如果有一把真在关长平身上,那盒里的应是……华初雪指向普通那把。“这把是真的?”
  “哦?怎么说?”
  “因为这把才像一把剑。另一把,像钥匙,是云家庄人设计的吗?这太过古怪了,钥匙是用来开门,不是来许愿用的。”
  这话一出,有什么晃过兰青心头,一时捕捉不清。他嘴里笑道:“华姑娘,你是写史的华家庄人,要记清楚这对剑。虽然其中有一把是假,但鸳鸯剑可是牵动许多人的人生呢。”
  江无浪看着兰青白玉般的手指慢慢抚过青铜剑的剑柄。美人是毒,这男人也是毒素。现在可好,鸳鸯剑全上了毒,这兰青是想毒谁?
  在毒兰绯之前,只怕其他摸上剑的人会先中毒吧?
  “嗯?”兰青对上他疑惑的眼。
  江无浪保持笑容道: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愿望。如果兰主子真有机会,不知会许上什么愿?”
  “我么?”兰青目光又移向那睡着的长平。长发半覆住她苍白的脸,隐约可见她眉间皱起,显然是带着疼痛入睡的。“我啊,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亲眼目送兰绯入地狱,再无其它。”
  白光大雷,大雨直落车顶,啪啦啪啦——
  *
  白光巨雷惊动了长平。
  她微地一动,神智回笼,她意识到自己埋在膝间睡着了,连忙抬头,对上兰青的目光。
  他迅速移开,又转眼扬眉望着她。
  外头下着雷雨,车里却是异常安静,也没有前进的迹象,她连忙往左右看去。
  车里除了她跟兰青,无浪跟华初雪都不见了。
  “他们呢?”她的声音沙哑,一听就知有些发烧。她将车门帘子掀开,大雨打了进来,茫茫雨势里,没有无浪他们的身影。
  “有人来抢鸳鸯剑了。”兰青嘴畔扬笑:“才出城呢,就得到消息了,真快啊。”
  长平看向他。“谁来抢?”
  “自然是相信鸳鸯剑真能许愿的江湖人了。”
  “江湖人……这么多人都想抢吗?”
  “有愿可许,自然有人前仆后继。难道,你就没有愿望吗?”
  “我……”她眼色蒙胧。倘若能愿望成真,是该许关家血案不曾发生,还是兰青不曾被封上妖神兰青之名……她,应该许关家血案不曾发生,可是、可是……她内心充满对父母的内疚。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内疚表露在她神色上,兰青忽地移止道:
  “好了,还想什么想。剑能许愿,多半是骗人的。”一顿,他又笑:“长平,你的伤,现在不疼了吗?”
  “……疼,好疼,兰青,为什么你不叫我大妞?”她低声问着。
  兰青眨眨眼,神色自若地再笑着:
  “叫什么不都一样吗?你要我叫你大妞,我叫就是。大妞,云家庄是虐待你吗?出门在外,连个上好伤药都不让你带着。”
  “纸伯伯说,少年愈合能力好,用不着太好的药。”
  “哼,不过是好听的说词罢了,你是傅临春徒弟,却没有入云家庄名册上吧。”
  “没有。”
  “傅临春要求你成为云家庄人么?”
  “没有。”
  果然是把大妞当外人看啊,兰青又问:“傅临春又收徒弟了么?”
  “没有。师父本就不打算收徒,收我已是破例。”
  “他对你好么?”
  “师父对我很好,每年他都陪我过除夕。”
  兰青闻言,撇开头不再理会她。
  马车里一时出现窒息的沉默,长平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仔细看着戴着面具的兰青,看着看着,又觉得心里有些她无法控制的痒意。
  “别再看了。”他心里有些不快,但转向她时,又是面带微笑。“喏,把手伸出来。”
  她包扎过后的双手伸到他的面前,他轻轻替她调整一下,笑道:“依你这伤,要是半夜闹起高烧也不意外。”
  “兰青要不要摸摸我的额头?”
  他一愣,又保持笑容。“好啊。”他抚上她的额面。
  “兰青,你的手好凉啊……”跟记忆里的温暖,完全不一样了。
  “是么?”他不以为意,笑道:“你自己小心吧,有点烫儿。”他要抽回手,哪知被长平紧紧抓住。
  他眉头一动,忍住拨开她的冲动。他笑:“别闹了,都是几岁的大姑娘了。放手。”见她没有动静,他看着她的伤布又渗着血,他语气略重:“放手。”
  “兰青,为什么你不要我?”她豁出去,扑前要抱住兰青。
  这小蛮牛!
  兰青直觉袍袖一挥,将长平震开,他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这一弹,眼见长平就要跌出车门。
  他又出于本能地,拉了她一把,她整个人不受控制扑进他的怀里。
  兰青呼吸短暂停顿。大妞、大妞,这姑娘就是大妞吗?为何他还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冰凉的手指想要抚过她的头发,但始终没有落下。
  “大妞,这几年来,你都作着什么梦?”他轻哑问着。
  “……只要一闭眼睡觉,我就梦见小时候。”梦着那段最美好的日子,就算傻也好,不知道血海深仇,只有兰青疼着她。
  “是吗?”他轻轻一笑:“我虽记不清那一年地牢里的细节,但这几年来,只要我一闭上眼,我就梦见那一年里无止境的痛苦。大妞,我怎么也梦不到那十年里的日子,更别说梦上你了。如果没有那十年松懈我的心防,我又如何会落到那犹如地狱的一年?”说到最后,他已隐有恨意。
  他察觉这姑娘蛮干要抱住他的腰身,他一怒之下,也不想理她是不是发烧,袍袖一挥,任她滚出车外。
  兰青咬咬牙,这么烂的武功,傅临春是怎么教她的?他寻思片刻,跟着下了马车,她正狠狈地跌在大雨冲刷的泥地上。
  她双手不便撑地,所以他弯身扶起她,笑道:
  “大妞,听见鼓声了吗?”
  大雨之中隐约有着咚咚鼓击声。
  他也不理雨势有多大,拉着她走向鼓声之处。
  “这鼓……昨晚听过。”她轻声道,目光四寻,但雨势过大,地上都起了阵阵白雾,掩去部分视野。
  他回头看她一眼,柔声笑道:
  “大妞,你一直惦着我的好,是不是?”
  她看向他。
  “不会气我,是不是?”
  “……我会气兰青,可是,我绝不会伤害兰青。”
  他不理,硬是牵着她往某处走去。
  鼓声渐大,她看见隐约的黑影,正是那个叫兰樨的跟其他兰家弟子在与人搏斗,有弟子在击鼓,华初雪在旁看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华初雪面色带着兴奋,无浪也在帮忙兰家弟子,但在她眼里,无浪像是在玩耍,根本没有用心打。
  “哼。”
  她看向兰青。
  兰青停步,朝她笑道:
  “大妞,这鼓声多好听,是不?它是兰家杀人时的鼓声。这几年我就靠它活着,这声音真好听,兰绯当初加诸我的一切,我也可以回报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害怕。”
  “兰青,都过去了!”她用力说道。
  他狠狠瞪向她。“都过去了?你说得这么容易!关家血案对你来说都过去了?”
  她目不转睛,重复一次:“都过去了!”
  他咬牙,忍气笑道:
  “关长远有你这种女儿,是他一生的遗憾啊,连仇都没人替他报啊。”
  “仇人卫官已经死了!”
  兰青撇开头,不看她。
  远处有人窜出兰家弟子的围攻,江无浪微地一侧,有意让那人逃走。偏偏那名江湖人逃走的方向正是兰青这头,江无浪一回头,面色异变,喊道:
  “长平避开!”
  长平见兰青似乎没有要让开的打算,直接展开腰间流星锤,硬是接下来人一招。
  兰青冷冷地看着她被踹中肚腹,整个人弹了出去。江无浪一急,疾步的同时,捡起小石击向那江湖人的背心。
  无巧不巧,长平忍疼跃起,小石与她差距不过一点距离。
  “长平低头!”江无浪大惊。
  兰青绕到长平身侧,以气劲震开小石,夺取那名江湖人手上的剑,接着,他嘴角泄出狠笑,迅雷不及掩耳,反手就是一剑。
  头颅落地,溅起一地的泥水。
  鼓声终止。
  长平动也不动。
  兰青没回头看着她。
  “好快乐哪……大妞,你懂吗?这,就是我现在的快乐。”他笑,笑得非常愉快。
  *
  啪啦啪啦,雨落屋檐。
  一入夜,她还真的发了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