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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遗体已被天戈帮掳走,二哥带回来的只有我三个哥哥的灵柩。府里一时哭声震天,老夫人当场昏厥,二姨娘四姨娘伏在三哥四哥的尸首上痛不欲生。

  只有大夫人,并不打开大哥的棺木,她神色惨厉地走到二哥面前,咬牙切齿一遍遍重复:

  \"是你,\" 她说,\"我知道,是你杀了我的源儿。\"

  她充满了刻骨仇恨的声音与眼神令人心惊肉跳。

  二哥的脸色苍白如雪,静静望着她,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当天晚上我在废园找到了二哥。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二哥却站在长草中一动不动凝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震动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你不要在意大夫人的话,\" 我说,\"她只是太过伤心。\"

  二哥不回答,我却感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秋风阵阵,四下里包围着我们的,俱是衰草荒凉的香气与声音,忽然间我悲从中来,伸出手臂拥抱了二哥。

  二哥在默默发抖,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冰冷的额头贴着我的颈项,他心里深不可测的寂寞和悲伤流水一般缓缓漫入我的心底,化成我的泪水滂沱而下。

  那是唯一一次他让我看见他的脆弱彷徨 ,那让我想要尽一切所能照顾和保护他,要他快乐,就象是从来他对我一样。

  父亲的死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无数新老仇家蠢蠢欲动。

  二叔和三叔自认并非统领全局的人材,一致推选二哥成为慕容家新一代主人。处在这多事之秋的二哥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他的笑容更加少见,他甚至再没有时间去我们的废园。

  慕容府的高墙似乎隔绝了一切江湖风波,二哥从不对我们说什么,我只是偶尔听阿楠提起,才知道他已无声无息地消弭了几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人们的悲哀渐渐转淡,渐渐可以如常地生活。大夫人没有再提大哥的死,恢复了从前淡漠泰然的态度。她并不干涉二哥对外政的处理,而二哥也对她一如既往地恭敬。

  一切似乎就可以这样平淡地进行下去,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就在那一天我的生活有了根本的改变,我将不得不离家远嫁,永远阔别我的二哥,我的废园,以及那些终究是我亲人的人们。我感到迷茫和悲哀,不舍与凄凉。但我从未后悔我在那一天的选择,即使从头再来一千遍,我仍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决定。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以及为了谁,但有时我想这也许更是一种命运的安排。五岁那年妈妈去世,叔叔把我从遥远的北方带到温暖的江南。但是冥冥注定我终将远离,回到到我真正的故乡。

  第二章

  别离

  慕容澜

  子时已过,浓稠的血色映着淡漠的月光。

  现在是九月初十,我和阿湄别离的日子。

  我想要和她并肩闲坐在废园,一道看微绿的渺茫的萤火。暗香的藤花一粒粒落上衣襟,一时无声,一时簌簌。

  我们应该喝茶,抑或是酒。我们许会交谈,也可能只是沉默。她会央我吹笛,或者会自顾自地唱歌。

  她的笑容皎洁明亮,看不见泪水与悲哀的阴影。

  然而我不在我们的废园,我在十里以外的落梅山。

  我的衣上有血,我的双手也是。我的剑锋焕发着饮血后妖异的清亮。

  池家的人马已经齐集,死伤者都已抬上了担架。池家总管池落影向我走来,微微笑着躬身一揖:

  \"池某幸不辱命,就此告辞。\"

  我望见月光下他温文清逸的脸容,永不沾尘的长衣,杀人都这般写意从容。他让我从心底里觉得冷悸,我默默还了一揖。

  当他们绕过山崖,我才开始喘息。

  决战终于结束,胜负既分,生死已判,敌\"友\" 都已离去,我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疲乏。

  我的手下脚步虚浮地清理着尸首。地上半干的血泊仿佛仍有生命,在他们的长靴下发出纠缠咿哑的呻吟。无声无息的是那些流光了血的尸体,他们顺从地被人拖拽或抬走,鼓起最后的凄凉风声飞堕入万丈深崖。

  我看见一名少年抓住一具尸首的左臂用力将它拖走,但是忽然间那截左臂脱离了尸体。少年紧抓着它跌坐在地上,一时间他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神态迷茫。然后他抛开手上血肉支离的残肢,开始呕吐和哭泣。

  没有人理睬他突如其来的崩溃,只有我向他走去,因为我记起了那少年的父亲,金安镖局镖师张全。三年张全前将张广义送进慕容府,临走时与我在门廊相遇,雄豪大汉忽然热泪纵横,托我代为照顾他的儿子。不久以后便有消息传来说他已死在川中的一趟镖中。

  我不知道在以前的岁月中我算不算很好地照顾了张广义,但我想至少在此刻我可以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告诉他并不是每一次杀人都如此可怕。

  一片乌云就在此时飘过了月亮,我的眼前倏然一暗,而下一个瞬间乍起的刀光却直刺我的眼睛令我目不能视。我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拔剑飞掠,毫不犹豫地斩落,然而我竟已太迟。

  一柄刀深深插入张广义的胸膛,那只握刀的手臂已被我斩断,仍不放松,挂在刀柄上犹自晃动。

  手臂的主人如今真的只是一具尸首。他的左臂曾被人砍得藕断丝连,在张广义一拽之下脱离身躯。剧痛令他慢慢苏醒,他奋力一刀砍上所见的第一个仇人,然后他才真的死去,甚或在我斩下他的右臂以前。

  我的手下聚拢而来,将他乱刃分尸。

  但我们已救不了张广义。

  他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眼神却已经涣散。

  我抱住这濒死的少年,感觉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我觉得中了一刀的仿佛是我,万分绝望地痛。

  即使已付出了那么多,即使我已经穷我所能,我依然无法保全我想要保全的人们,我的属下,我的家人,还有… …阿湄。

  我在月夜里策马,策马奔回我不惜一切才能够保住的家园。

  我没有回房,直接去了阿湄住的湄苑。

  房门微开,几榻萧条,她不在房内。

  我知道她一定在我们的废园。

  她果然睡在凉亭,蜷缩得象十二年前我初次见到的小小女孩儿。

  我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看见她我便觉得温暖,即使我衣衫单薄,而月光正冷。

  一瞬间我觉得恍惚,仿佛才是昨日,我答应了那个男子,我会照顾阿湄,我的妹妹。

  然而那是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她五岁,我十一。

  也是秋天,晚上,我在废园漫无目的地留连。

  虽然我已遵从父亲的命令搬走,我依然割舍不下我的废园。

  那晚风清月明,所以我清楚地看见了进园来的年轻男子,以及他抱在怀里的垂髫女孩儿。

  我永远记得那个男子的温雅和忧伤,仿佛背影都含忧,却连拂一拂衣袖都是温和的。

  他抱着女孩儿指天上的星星给她看。

  女孩儿的大眼睛比星光还亮。

  我坐在长草中静静望着他们。

  我听见他骗她说她的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她会一直看顾阿湄,她希望阿湄过得快活。

  我知道他在骗那个叫阿湄的女孩儿。我知道阿湄的妈妈一定象我的妈妈一样早已死了。我的父亲从不这样骗我,所以我知道他在骗她。

  然而她竟毫不知情。

  \"如果妈妈不想我伤心,我就会开开心心的。\"

  她声音里天真清脆的坚定我闻所未闻。

  \"而且,\" 她转脸望着他,\"妈妈对叔叔也是一样,所以叔叔也要过得快活。\"

  男子微垂了头,轻轻一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却看见他微颤的手。

  我于是知道他或许可以骗她,但他永远骗不了自己。

  后来男子取出了洞箫,开始吹一支我从未听过的曲子。

  那时我已学箫三年,但听了他的箫声才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吹箫。

  他的箫声令人想起寒阶蛩鸣三更凄雨,孤鸿飘渺幽人往来。他的箫声令落叶聚散寒鸦栖止,风凝月碎天地皆忧。

  箫曲在我脑中回旋不去,箫声停歇时我甚至没有察觉。

  不知多久以后我才抬头,发觉自己望入了一双含忧带笑的眼睛。

  男子站在我的面前,臂弯中的女孩儿已经沉睡。

  \"你是阿湄的哥哥?\" 他低声询问。

  我望望女孩儿无邪的睡容,心里生起一阵无由的温暖。

  \"是,我是她的二哥。\" 我说。

  \"那么,请你照顾她。\"

  他郑重的神情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

  我点点头,没有犹豫。我会照顾她,不仅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更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真的需要我的照顾。

  男子微笑,这一次,他的笑容不那么忧伤。

  \"我叫方雁遥,\" 他说,\"阿湄的叔叔。\"

  那不是我第一次听说方雁遥这个名字。他的荏苒在衣剑法名动江湖,七年以来未遇敌手,人们因此称他荏苒在衣方雁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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