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乱的文件散满整个桌面,桌后的男子先是一怔,一双如星的眸子却黯了下来。
时间彷佛就此凝住,两人都不愿意先开口打破沉寂,诺大的办公室内陷入无比紧迫的对峙僵局。
许久,许久,似是无法承受那如芒刺般的愤怒目光,男子终于别过脸,起身走至落地窗前。 由三十层楼的高处俯瞰台北市的繁华夜景,耀眼夺目的灯火非但没有带给他功成名就该有的满足,反倒让他涌上一股尖锐而迷离的错觉,就像他心中那抹痛楚般,教他无法、更无力去抵挡。
那抹痛楚啊……
「该死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止下住满腔愤怒,叶泓礼愤声大咆。「你到底想怎么样,林怀然?」
他想怎么样?男子心头一震,脸色微微的变了。
是啊,他想怎么样?他想……不!应该说他能怎么样?他该怎么样?积压在心底深处的怨恨滚滚沸沸,排山倒海地冲击着他,让他五年来没一刻安稳。
是谁,究竟是谁不肯放过谁!
「不要这么敏感,阿礼,事情不若你想象的那般。」强自抑下满腔抑郁,他瞪视着眼下闪烁的车水马龙,冷淡响应,不愿意接受这种无凭无据的指控。
「我能怎么想?」不给他回话的机会,叶泓礼悍然接口。「我警告你,林怀然,你最好不要有任何伤害小蝶的行动,否则……」他沉声从牙缝进出话来,「我绝不会轻饶你!」绝不,他听清楚了吗?
一时间,林怀然竟有些恍惚起来。
无话可说……叶泓礼的威吓虽怔住了他的人,「小蝶」这名字却抹白了他的脸。惨着脸,他怎么也不相信她仍有伤他的本事。可是,当所有的记忆漫天盖地席卷上他的心,他这才明白,原来他一直以为的遗忘,只是被刻意抹杀罢了。
不!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太痛了!本以为早巳潇洒拋开,却是如此轻易地教人挖出。五年了……这五年来,他没一刻忘记过那张脸。那份记忆,是种折磨,难受得令他想忘也忘不了。
多么可悲啊!
他哑然失笑了。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阿礼?三天不见,一见面就怒目相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刻意避开话题,他用无辜响应愤怒,依然不肯承认自己的居心。
不想揭穿一切,事情的发展皆在他的掌控下,一步步朝着他的目标实现中。而他,很快就能得到一个答案,一个他到死都想追问的答案。
那是,他应得的。
「林怀然!我没空跟你打哑谜,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见他执意隐瞒,叶泓礼差点气岔。可恶!现在还想瞒他,他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吗?
「你别跟我说你找人调查谦和建筑只是纯粹生意上的往来,他跟你们公司八竿子打不上丁点合作关系。」要不是无意间让他得知林经理正积极承办谦和建筑的合资经营案,怕是他还被林怀然那份安之若素的冷静所蒙骗,天真地以为他和小蝶之间的情爱纠葛,早随着岁月的消逝而云淡风清、堙消云散了……可恶啊!
林怀然闻言神色一凛,霎时明白他是有备而来。
好,既然如此,那他就全摊开来说吧,「没错。三天前,谦和建筑跟我们公司的确没有任何合作关系。」温和的笑容仍是那么和煦,黑玉般的眼眸却浮现了残酷。「但是从今天超,我已经正式与谦和建筑进行合资经营,成功地介入他们的营运决策及财务运作,相信再过不久,即可对其进行并购评估了,这样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以谦和目前的财务结构和营运状况,早晚逃不过被并购的命运。啊,他几乎可以嗅到复仇的甜蜜气味了……
「什么?」料不到他的坦白,叶泓礼一时反应不过来。「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以言喻的苦楚涌上心间,却在他的唇畔漾成了一抹诡谲笑意。「我只想要回一个公道。」 迟来的公道啊……是她欠下的!如墨的眼瞳倏地瞇紧,闪动着化不去的怨慰,阴郁得教叶泓礼浑身一颤。
他,是回来服仇的。
老天!他怎能?怎能存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怀然,五年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你何苦继续作茧自缚?」不是不了解他的伤痛,可他这又是何苦?「不管怎么说,所有的恩怨都已经过去了,更何况当时小蝶不过是个青涩无知的小女孩,你要她还你什么公道?你难道非要她--」
「青涩无知的小女孩?」林怀然冷声截口,眼里的苦涩瞬间转为深沉的恨,似乎在这一刻,他心底的怨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了。
仰着脸,他不能克制地爆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这真是我听过最讽刺的大笑话了!她是青涩无知的小女孩?那我又算什么?一个被戏耍得团团转的大傻瓜?哈哈哈……」
傻瓜,他真是不折不扣的傻瓜!活了二十六年,居然会被一个年方十八的小女孩玩弄于股掌间,自此沉沦得不可自拔。一定是报应吧!他辜负了对他一往情深的白若晴,所以老天爷罚他,让他也尝尝遭人背弃的难受滋味。
哈哈哈……罪有应得,不是吗?他活该!
「怀然。」叶泓礼皱着眉,看不过他的激狂。他的笑竟比哭还凄凉,教他的心没来由地一抽。
该拿他如何是好呢?面对这个相交多年的好友,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看清楚事实……不可改变的事实啊,为何他就是不肯好好面对?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怀然,你这么做又是何苦?你现在就算对邵演扬、对邵氏企业施加报复又有什么用?小蝶已经出嫁多年了,你到底想要她怎么样?你又希望她能还给你什么样的公道?」真是傻啊,这人。
「你不会明白的。」阴郁的声音陡地激昂起来,含着满满的恨。林怀然全身紧绷,温和的眼眸蒙上了冻人冰霜。
叶泓礼不会明白的。
他怎能明白当他亲眼目睹她和别人步入礼堂时他心中的感受,那种痛,他会懂吗?他心爱的女人带着幸福的笑容,当着他的面,嫁给了别人。
剎时间,他痛得想大吼却又做不到,因为她该死地在微笑,很幸福、很幸福地微笑着……老天爷!
「我是不明白。」管不住心中的火气,叶泓礼扬声怒斥,为他语气里的怨怼寒了心。现在才来说不甘,到底有什么用?
「怀然,虽然我不清楚小蝶曾经如何伤害你,可毕竟那已是五年前的往事了,你就让它随着时间淡去了,好吗?我看得出来邵演扬是个好丈夫,她有个很幸福的家。怀然,你就此罢手了,行吗?」他这么做何苦呢?只有徒生伤害啊,他懂是不懂?
她有个很幸福的家。
就是这句话,印证了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她,过得很幸福。 林怀然脸色灰败地颓坐在真皮转椅内,面对这样的答案,只能无言。
该死、该死、该死啊……他的心从没一刻这么痛过!当日他心神俱裂地放弃她,而她却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嫁给了邵演扬,她真的很快乐。
傻瓜,不然他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我真是个君子,对不对?」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果然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呵呵呵……他忍不住要为自己喝采。
老天爷啊,真是够了!
「怀然?」听出了他的自嘲,叶泓礼被他眼底的伤痛大大震撼了,他何苦如此折磨自己?「难道你……你对小蝶始终无法忘情?难道你是……」
「不是!」宛如被火焚上了身,林怀然惊得急声否认。
「你别侮辱我了。」他对她只有怨,只有恨,再无其它。会把她放在心上,那是为了提醒自己,永远也不能忘记她带给他的屈辱,仅此而已。
可是,这样的快声否认,反而失去了可信度。叶泓礼无奈地望进他冷然的眸子里。
这么说……他是永远也无法释怀了。
「你当真不肯放过她?」明知道这是个傻问题,叶泓礼就是无法放任他自伤伤人。一个是他打心底疼爱的小表妹,一个却是他的至交好友,两个人的地位相等,要他如何取舍?
难,好难。
叶泓礼郁郁摇头,眸中是全然的怜悯和心疼,既为好友的偏狂气恼,也为他的痴傻不值。 「如果我说是呢?」悲怆的眸光陡地瞇紧,闪着势在必行的决心。恨意既已释出,林怀然就再也掩不住心中的激狂了。
这辈子,他是注定和她扯不完了!
「你--」可恶,他就非惹得他怒目相向不可吗?叶泓礼下颚一紧,胸腔内的怒火益发沸腾了。
「我说过,我绝不会放过你。」小蝶是他最疼爱的小表妹,说什么都得护她周全。这是他逼出来的选择,可怪不得他了。
气氛再次僵凝,两人一触即发的情势隐隐重现。 片刻后,林怀然懒洋洋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