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飞默默听着,尽管身世之谜一直是她渴望速解的习题,但如果这段回忆会令母亲 感到痛苦,她宁可选择不要知道。然而,因与母亲有约在先:不得打岔,她只好不动声 色的听母亲说下去。
「后来在我父亲的逼迫下,我嫁给了他认为是「门当户对」的方祖伸,当时我心中 想着别人,而方祖伸前妻留下的一对儿女对我也颇敌视,我们的婚姻生活自然没有幸福 可言,于是在妳二岁那年,借口出国深造,我就带着妳和所有属于我的金饰与存款,头 也不回的告别了家乡。」
「思念一个想见却不得见的人,是我毕生最大的憾恨,为此,我让自己过着浪迹天 涯的生活,却使妳的成长岁月因此飘泊不定,妳知道我有多愧疚吗?尤其当我知道,妳 变卖了我们所有的家当,结果只能送我进疗养院养病,连念大学的钱都凑不出来时,我 真后悔自己当初的挥霍无度--不只是金钱,对感情也是如此,以致什么都不能留给我最 心爱的妳。」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舒飞,继续说:「所以,我认为妳有必要回台湾找方 祖伸,这十几年来台湾的房地产涨了若干倍,他这些年来就算什么都不做,靠着祖产也 够发的了,他有义务供妳念大学、甚至修博士学位,而且等妳出嫁的时候,还可以要 求他将我当年陪嫁来约两栋店铺公寓,转为妳的嫁妆。回去看看吧,为了妳自己一生的 幸福,好吗?」
「等妳养好病,我们一起回去。」舒飞提议道。
「不!我很清楚自己的病情,我承受不了任何的压力,也无法过常人的生活,何必 让人家看笑话呢?再说在经验丰富的心理医师指导下,我已经不必里药物或藉酒精就可 以安稳熟睡,我很满意眼前的环境,我不想改变。」她依然坚持自己的决定。
舒飞仍有许多疑问,但是碍于探病的时间已过,且母亲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也已是 一脸的倦容,她只好答应母亲,将尽速前往台湾会见方祖伸--她的「父亲」。
第四章
卓凡的回信总是很快,舒飞细看邮戳,这才发现他用得都是快递邮件。她迫不及待 的拆阅:亲爱的舒飞:我对妳的问题思考了半天,却仍然找不出任何建议可以给妳。有 个爱慕妳的男士在追求妳,这表示妳的确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老躲在被窝里写信、看 小说的小女生了。
从妳的信看来,妳还是有心要与他交往,所以不管我说什么都无法影响妳了。只想 提醒妳--要忠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不逃避爱,也不怕拒绝它,让一切自然的发生或结 束。
妳已来到纽约,离我的居住地相去不还,但是对于两个不愿相见的人,咫尺可以是 天涯。
谁要从写第一封信开始,我们就做出永还都不要见面的决定。知道吗,我曾想过妳 的模样、妳的生活,甚至想象当我们都老去时,是不是仍会像现在这般--总在纸上说 些傻话:原以为离开家乡,我会有更多自由,没想到还是要走上家族命定的生之旅途。 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卓凡这个名字吗:只因我从小就梦想成为一个「卓」越非「凡」的 画家,然而我终究是难解命运的连环套,只能傻傻的对它苦笑。
我知道妳要进纽约艺术学院习画并不容易,可是妳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天份。我有信 心有一天妳会名扬国际的,所以别让无名的爱慕者,占用去妳太多的时间。
妳的好友卓凡看完信,舒飞的心里已有主意,但她依然本份的做着手边的工作,而 没有采纳莎芙所提议的上楼去找谭大维。
日子很快的就到了周五,这也是舒飞在曼哈顿工作的最后一天。一早,她又收到摆 满了各式各样水果与巧克力的果篮,系在彩带上的卡片写着:今日下午七时,终极乐园 ,不见不散。下款签的仍是谭大维。
这次会面早在舒飞的意料之中,她已购置了一双合脚的鞋,又把母亲那件小礼服整 理了一番。当穿上身时,她发现这件衣服居然变得更合适,就像自己的第二层皮肤般自 然。
有过前次在「天堂鸟」被骚扰的经验,舒飞再也不敢随意和陌生人搭讪,她垂目低 颔的走进了「终极乐园」,立即有位侍者迎来:「安琪拉小姐?请跟我来。」
她跟随他来到紧邻花园旁的餐厅,这儿居高临下的可以清楚得见园中景色,她觉得 自己像走入了一个梦境,砖砌的拱门上爬满了紫藤和九重葛,园子里盛开着娇艳欲滴的 玫瑰,难道春天提前来临了吗?舒飞百思仍不得其解,前几天还大雪纷飞地把整个纽约 市覆盖成一片白色大地,这会儿就满园的蛇紫嫣红了?待发现这些植物不过是生长在温 室中:她又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侍者送上一盘经过雕琢的花式水果,她拿起银制的叉子,吃了几片奇异果,还没见 到谭大维的踪影,而更奇怪的是诺大的餐室里,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连侍者都深 怕打扰她似的,在送了面包篮后又退下去。
舒飞等得不耐烦了,但见花园里的池鱼游得好不快活,她于是携出面包篮,把面包 一个个捏碎后丢进他里喂鱼。由于未戴腕表,她并不确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而且温室 里的灯光亮如白昼,很难推测出确切的时刻,但她已有如等候一世纪般的长久,因此 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不料才起身,她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缓缓回首,看见身着灰色西服的谭大 维正步下阶梯,面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怎舍得把妳最爱的面包都喂了鱼?」他的神 态如故,依然自负的不得了。
「等着品尝生蚝和牛排大餐,不用先填饱肚子吧?」
「妳饿了吗?」
「是因为你迟到太久。」
「不!我早就到了,先是忙着点餐,接下来便是看你喂鱼啦!」
舒飞怦然心动,那么自己方才一举一动不都落人了他的眼底?
谭大维轻拥她的肩头,带她回到餐厅。室内仍然空无一人,她感到好奇:「生意怎 么会这么差?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来用餐?」
「这里一向是坐无虚席的,如果不预先订位便进不来。」
「那为什么看不到其它客人呢?」
「答案很简单,我不过是把整个餐厅都包下来了。」
侍者开始上菜:形形色色的食物令她目不暇给,但是每一样都只有一点。
「这么多菜?只为了我们两个人而做?我们却仅吃一口?实在太浪费了!」她认为 他是在向自己炫耀他的财富。
「妳在替我的花费心疼吗?这才真是奇怪了!像妳这般美丽的女人,不是最喜欢享 受独特的风味?妳的客人难道不想讨妳欢心?」他似乎相当惊讶,也十分关心。
「我就要离开曼哈顿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因为我吗?」他紧皱眉头。
「可以这么说。」她说得是实情,却不想多宝唇舌详细解说。
「我该如何补偿妳呢?」他的神情透出少有的认真。
「不劳你费心,谢谢!」她仍不愿松口,他当然也不会知道她连在纽约生存都有问 题。
「要不要再吃一些?」
「不必了,你自己为什么都不吃?」
「我喜欢看你吃--那种吃什么东西都津津有味的模样,看了就很开心。」他目不转 睛的盯着她。
他的眼神十分深沉,却仍然透过眸子传来一波波的柔情,舒飞感到不安,于是转脸 望向窗外:「你没把花园他包下来吧?怎么园里一个人也没有?」
「餐厅和花园是一起的,我认为妳值得投资,所以等我结束了这里的业务,妳和我 一起回台湾好吗?」
「做你的情妇?」
「妳以为情妇是很容易当的?我想妳是不会称职的,所以妳的头衔应该算是女秘书 吧!然而我并没有公事要你处理,顶多是陪我参加些应酬,妳不会懂得--在台湾的交际 场合若没带女伴同往,那顿饭可有得拖了,不是酒廊就是舞厅,再加上KTV,还有…… 。我目前没心情和朋友们杀时间,因此我希望邀妳陪我回去一趟。」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份聘书?」
「如果妳坚持的话,毕竟这也算是一件工作。」他耸耸肩答道,一面从路易威登公 事包中取出他的笔记计算机。
「聘书上还应明文规定一些相处原则,以保障我们双方的权益。」
「妳有腹案吗?」谭大维对这个提议他颇感兴趣。
「得看你是否合作了!」她吃完面前各式精致的心蛋糕,便开出了自己的条件:一 、供应日常生活所需之外,周薪为一千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