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顿时怒气冲天。对好强、自尊心强的绮罗而言,在大众面前膝、手着地,是绝大的侮辱。她尖叫一声:「等一下!那是撞到人的态度吗?快道歉!」
「什么?」那两个人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到一身贵族打扮的绮罗,一时有些退怯,沉默了下来。可是却仗着两个大人对一个小孩的威势,开始调侃他:「哪里的小少爷呀?没人陪着会被捉去卖的唷!」
「是呀,像女孩子一样可爱,可以卖不少钱呢!」
绮罗气得要扑向那两个年青人时,暂时放下绮罗去买东西的式部承,听到骚动赶了过来。
「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啊,式部承大人……」
两个年青人脸色遽变,好象是认识式部承,式部承也察觉到他们的反应。
「你们认识我?你们是…」
「在式部卿宫家,远远地见过您几次。」
式部卿宫是式部承的直属长官。既是那一家的家仆,当然会认得式部承。
「原来是官家人?」
「跟随在式部卿宫少主左近少将身边的……」
两个人对式部承的态度是彬彬有礼,可是说到自己是「跟随左近少将的人」时,语气显得很自大。绮罗觉得很纳闷,「左近少将」到底是什么人物?
式部承小心地替绮罗拍落衣服上的灰尘,边说:「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了。不过,这一位可是权大纳言大人家的绮罗少主。」
两个年青人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把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贵人称为「小鬼」,他们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人太多了…擦一下肩膀而已……」
「不是这样吧!」绮罗很激动的说:「撞到我,害我膝盖着地。还口出狂言说『小心点!小鬼!』。」
四周聚集了看热闹的人,有人相呼应说:
「对!没错!」
「还说长得像女孩子!」
「还说可以卖不少钱!」
平常应该是对贵族很反感的庶民,可能是不忍心看这么可爱的少年被两个大男人欺负,都替他说话。
式部承冷静的说:「真是这样的话,你们就太无礼了。今天是我陪伴绮罗少主,出了什么事我都得负责。如果事情闹大了,我就得向权大纳言大人报告喽。」
权大纳言家是京中名门中的名门,惹不起的。两个年青人僵着脸,低着头说:「很抱歉。哦,不,真是非常对不起。」
绮罗原本也无意用权力来吓唬他们的,所以表情也缓和了下来。本来这样就没事了,偏偏在大众面前出了丑的年青人,溜走时还不甘心的落下几句话:
「哼,权大纳言的小孩又怎样?不过是个未行元服之礼的小孩!」
「我们少将已经是五位官阶啦!」
绮罗勃然大怒,但是,年青人早已逃之夭夭。
回三条邸的途中,绮罗坐在牛车上,只字不语。被那种下贱的男人说自己是个没有官位的小孩子,真是一百个不甘心。可是,未行元服之礼,朝廷不能授阶,也难怪人家要这么说了。
式部承不断安慰他说:「左近少将比你年长两岁,的确是个俊才。在达官公子中,是最显赫的一个。本人明朗、刚毅,是近来难得一见的男子汉。只是他周围的人狐假虎威,常会表现得令人无法忍受。而且,在宫中你的事经常成为达官公子间的话题。很多人说,你的年纪跟左近少将差不多,如果你出来任职的话,会是个很强的竞争对手。所以那边的人对你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对抗意识。」
但是,还是不能消除被说是无位阶小孩子的那股怒气。她开始在乎还没行元服礼的事了。
想来,二、三年前在一起玩弓箭、踢球的童伴,现在都已经行元服之礼出任官职,不太来玩了。当然,因为他们都很喜欢绮罗,所以偶尔还是会过来聊聊近况。可是也都是一会就走了。挽留他们,他们会吱吱唔唔的说:
「今天要去中纳言大人家府邸参加歌会……所以,不能久留。」
现在来找绮罗玩的,都是十岁左右此绮罗小的孩童,或是倾慕东屋绮罗公主而来廿岁左右的达官公子。
被说成无官阶的小孩子、好友离去剩下一人的孤寂,都是父亲不让自己行元服之礼造成的结果。她愈想愈不能忍受,哭着哀求父亲。可是,一向优柔寡断的「好好先生权」,对这件事就是惊人的坚持。
「元服、仕进都不是儿戏。妳的行为举止要像个成年男子,并得到大家的认可。只有在家里我才放任妳这种男人婆的打扮,再怎么像男人,毕竟还是个女人,仕进后露出马脚的话,会因欺君之罪被流放,搞不好还会被判死刑呢,妳懂不懂?」
看到父亲生气的神情,绮罗也不敢再说什么。而且,知道自己行元服礼、仕进,居然会犯欺君之罪,实在是很大的打击。
绮罗因此闷闷不乐,不再找人到家里来玩,封锁自己。外边开始谣传权大纳言家的绮罗生了重病,以前的童伴都很担心的来探望他。可是,他看到以前玩在一起的朋友们,都已落发结髻戴冠,一副大人的模样,更感到落寞。
尤其是一伙人正好凑在一块时,就会忽略了绮罗,大谈宫中的事。最让绮罗生气的是,交谈中不断地出现左近少将的名字。
自从东市集那件事以来,她就对左近少将有了敌意。论容貌是人人称赞的,论武术、学问她也有绝对的自信胜过左近少将。
而更刺痛她的是,四天前的一番话。
听到绮罗生病,两个朋友结伴来探望。大家天南地北地聊着。
「五月过,烦人的雨季就会结束了,真好。」
「说到梅雨……」做大夫(官名)的朋友说:「为了帮皇上打发雨季的无聊,前几天举行了一场踢球赛。虽然不是正式比赛,因为皇上亲临,办得非常盛大。我们几个得到你的真传,踢得很不错,都受到皇上赞赏呢!」
「哦!」绮罗觉得自己也被夸赞了,开心地笑了。可是,大夫又很不甘心接着说:「结果最后还是输给了左近少将,他一个人出尽了风头呢!」
绮罗脸色一沉,心想又是那个左近少将!
「那小子太可恶了。一个人独占球,故意踢得很难接,害人家都以为是我们技术不好接不到。」
「皇上赐给他御衣时,他还说:『另一边的好象是绮罗流派的吧?我是有悠久历史的飞鸟井流派的技巧』,真想一脚踢死他!」
飞鸟井流派是平安贵族间很重视的一种踢球流派,是很重格式的正统派流。把自己的名字跟飞鸟井流相提并论,根本是故意损人。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在皇上面被玷污了,她有如坐针毡般难过。可是对宫中事一无所知,纵使想辩解也无从辩起。这么一想就更生气了。
大夫继续说:「我们实在太生气了,就在皇上面前说,如果绮罗在的话,一定可以跟左近少将打一场漂亮的比赛。绮罗踢球的技巧很美,京都无人出其左右。」
「连陪伴在皇上身边的大纳言和大臣也都点头了呢!」
「什么京都无人出其左右,太夸张了吧!」
绮罗嘴里这么说,心情却好了些多。但是,糟的是后面这句话。
「可是,那个左近少将又奸笑着说:『跟那种还没行元服礼的半大人比的话,我的伎俩是稍嫌不足。』我们气得……咦?绮罗,你上哪去?你没事吧?绮罗?」
绮罗丢下两个朋友,跑向父亲的寝室。不能再忍了。东市集的事,可以当做是在下位者的无礼,饶了他们。可是,在公开场合被嘲笑为「半大人的小孩」,岂可再保持沉默。无论如何都要行元服之礼,仕进,对得意忘形的左近少将还以颜色。
可是,怎么也通不过父亲这一关。对父亲而言,绮罗是女儿身,仕进后如果露出马脚,会成为他政治生命的丑闻,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反对。绮罗于是丢下一句话,说:「如果您不答应让我行元服之礼,我就永远不能加入那些朋友之中。那么,待在京都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躲入深山里!除非您答应让我行元服之礼,否则我绝不再回来!」
然后就带着小百合,来到了北嵯峨山庄。可是山庄不是很干净,随行的人都显得很不高兴,偏偏京都的父亲又没有找她回去的意思。
绮罗拍得水花四溅。
《没人了解我的心情。可恶!可恨!这次离家出走,老爸知道我是到北嵯峨来,根本不会担心,真不该说出目的地的。小百合也真是的,居然不来找我!还有那些随行的人,我说不要跟来,也应该暗中保护主人的安全呀!》
这想法完全显现出了一般女人的特质,她一一迁怒每个人后,又拉回了思绪。
小百合来找自己的话还好,如果是其它随行的人,就不妙了。以前虽然跟弟弟说过「身体是女人,心是男人」,可是,心是男人,身体毕竟还是女人。把这个女人的身体暴露在水中,游得正起劲时,如果随行的人来找的话,不知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