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恩抬头,“那么,我先做脐环。”
  老板娘笑,“拿学生证来看看,够十八岁没有?否则,你母亲需陪你同来。”
  可恩泄气,“你不做?我去别家,别人才不这么罗嗦。”
  “回去上课。”
  可恩不出声,离开小店,把父亲买给她的跑车开走。
  看看时间,已近中午,她驶回学校,忽然后边有警车呜呜追来,打灯号示意她停车。
  可恩自觉并无犯规,可是也只得把车停在一边。
  她探头出去,“什么事,警官?”
  那警察吆喝:“坐好,别动,你驾驶的是一辆报失的车子,你有何解释?”
  可恩呆住。
  她伸手去取车辆登记文件,警察又说:“举起双手,取出驾驶执照。”
  可恩啼笑皆非,一边举手,一边如何取物?
  增援警察来到,探头一看,“小姐,请你下车,不要有大动作。”
  可恩合作。
  警察看过所有文件,证实无讹。
  他对可恩说:“今晨你母亲不知你驾车离家,以为车子遇窃,来,我护送你回家。”
  可恩明白过来。
  东窗事发,母亲竟浪费警力缉捕她归家。
  可恩无比反感。
  她默默驾车回家。
  母亲开门出来,警察与她对话:“我是布朗督――”
  只见她打躬作揖,道歉道谢,销案,送走了制服人员。
  关上门,立刻拉长面孔。
  “可恩,出来。”
  可恩站在母亲面前。
  锦婵看着女儿,双手忽然颤抖,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可恩先发制人:“叫警察抓我?你不可以等我回来?你太戏剧化,专擅小事化大,搞得人家下不了台,自己也下不了台,难怪父亲同你离婚。”
  锦婵一听,气得连身子都发抖,她需握着沙发扶手,才不致像一个柏坚逊病人。
  她想赏可恩一记耳光,但是举不起手,她从未打过可恩,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打人,她只觉心灰意冷,所有失败在该刹那涌上心头。
  她呕吐起来。
  锦婵自己都吃惊,胃里所有残余食物一涌而出,她呛咳着蹲下。
  可恩看到害怕,取来大毛巾捂着母亲的脸。
  锦婵见到自己一身秽物,如此狼狈,更加痛恨自身。
  她坐下喘气。
  她挥挥手,对女儿说:“回学校去。”
  “快放学了。”
  “去!”
  可恩只得出门去。
  锦婵见她出门,又后悔起来,千方百计找了她来,又轰她走,为着什么?
  也许,小孩也有难为之处。
  她挣扎上床,额角痛得像要开裂,她呛咳着走上楼拨电话给穗英。
  “请你来一趟。”
  穗英二话不说:“立刻过来。”
  锦婵清洁自己,淋浴,服药,捧着一杯黑咖啡,忽然落泪,颓然说:“老了。”
  听见门铃,她抹去泪水,开启大门。
  穗英进来,放下水果。
  “原来日焺与那耶思敏早已分手――”
  一眼看到老友浮肿面孔,立即禁声。
  锦婵低头,“我做人失败。”
  “你怎样劝我?共勉之。”
  “劝人容易。”
  穗英说:“可不是,赵彤的女儿要嫁黑人,有人居然可以同她说:‘不要紧,很快离婚’。”
  锦婵想笑又笑不出。
  “是否李志明由来罗嗦?”
  “不,他很好,按月汇赡养费,我们母女找他,最迟半日即复。”
  “那一定是你再次恋爱了。”
  “我也想。是可恩变坏,我说给你听。”
  穗英听得面色煞白。
  听罢他大力顿足,“关锦婵女士,你已是死肉,你怎可这样处理母女冲突。”
  “依你说怎么办,恳求孩子原谅,流着泪倾诉不该罢她带到这万恶的世界来,忏悔自己尽了力,仍然做得不够好不够多,可是这样?”
  “你怎么教训我?”
  “我只得一张嘴,会说不会做。”
  “锦婵,,我认真觉得你应向女儿道歉。”
  “永不。”
  “锦婵,她是你的女儿,记得吗,六磅新生儿,一日喂九支奶。”
  锦婵掩起脸嚎啕大哭。
  “他们一出生我们已立于必败之地。”
  穗英斟给她半杯拔兰地。
  锦婵一饮而尽。
  “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锦婵说:“她在上课。”
  穗英老实不客气,“你倒想。”
  她拨可恩的手提电话,说了半晌,这样说:“她就回来了,别再与她吵,慢慢理论,好不好?”
  锦婵点点头。
  穗英说:“我得回去工作,有事随时叫我。”
  锦婵握住她手,心酸地说:“我只有你了。”
  穗英叹口气,“彼此彼此。”
  她走了以后,锦婵站门口石阶等女儿回来。
  红色小跑车才出现在街角,她便急急奔出去,脚步浮,一跤摔倒,头先下地,作滚地葫芦,她还能爬起,“哎呀”一声,觉得下巴湿滑,伸手一摸,看到一手掌血。
  她不觉惊吓,只觉无奈。
  这时可恩赶来扶起她。
  她对女儿说:“可恩对不起。”
  关锦婵失去知觉。
  醒来已在医院里,可恩一身干涸的铁锈色血渍,焦急地凝视母亲。
  医生说:“醒了,李太太,你会完全复原,以后小心下楼梯。”
  可恩松口气,伏在母亲身上。
  锦婵问:“什么事?”
  这三字出口,她才吃惊,原来她已不能移动发出正确发音。
  “你的下巴脱臼,已用鱼丝固定位置,唇嘴爆裂缝线,一星期后来拆线。”
  “不能讲话?”锦婵含糊地问。
  这医生很爱开玩笑:“是,暂时不能发威了。”
  可恩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李太太,你可以出院了,这几日吃流质。”
  可恩扶着母亲出院。
  子女大了,轮到他们照顾父母。
  半夜,撞破的唇舌痛得她怪叫,起身服药,镜子里的她眉青鼻肿。
  可恩过来探视,“妈妈,你没事?”
  锦婵坐在床沿发怔。
  不能讲话有不能讲话的好处,多讲多错,有什么好话讲出来呢,说不定以后她都会装聋作哑。
  “妈妈,我已通知父亲。”
  锦婵霍一声站起来放对。
  可恩摊摊手,“别反对了,妈妈:你每日实施三反五反,逢李必反,我一个人怎么照顾你?”
  锦婵又坐下。
  “我知你不想见他。”
  锦婵作不得声。
  可恩低头,“我几时开始逃学?自从你与爸爸吵得厉害,整整一年,就是看见你俩自天亮吵到天黑,为财产,为赡养费,为着我,为着过去······只教我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我不能专心读书,有朋友教我松一松,给我一支烟,吸完感觉非常愉快,我又跟他们喝一杯,浑忘功课测试。”
  锦婵恼怒,取过纸笔。
  她用力写: “怪父母,怪社会,还有什么?”
  可恩转身。
  她拉住女儿又写:“非要十全十美环境才能栽培你成人?”
  可恩也写:“我们不能交通。”
  她转身出门。
  锦婵走进女儿房间,只见杂物凌乱,一地衣服书本有待收拾,写字台上放着一叠惹眼得红色字条,一看,原来是欠交功课得警告单,像小书那么厚。
  锦婵气苦,这样如何升大学?
  她取来一只大垃圾袋,把可恩露脐小上衣及低腰喇叭裤统统扔进去准备丢掉。
  忽然想起穗英警告,她犹疑了。
  又把衣物从垃圾袋倒出,拿到洗衣房去洗净。
  她怔怔地坐在洗衣机旁,衣物洗好干透,她又插上熨斗熨好,取回房间。
  整个晚上就这样消磨掉。
  第二天,有人按铃,锦婵去开门。
  她披头散发穿着运动衣,嘴伤未愈,青肿难分。
  门外站着她前夫李志明。
  李志明一见她这个模样,也呆住了。
  他把简单行李挪进屋内,“你伤得这样重?难怪可恩嚎啕大哭。”
  锦婵示意他坐下。
  她在纸伤写了几行字给他看。
  李志明一看,呆住。
  他责问:“你怎么做得母亲?吸毒,逃学,纹身,你是死人抑或活人?”
  锦婵霍一声站起来,怒火中烧。
  不知怎地,李志明总是有本事把她最坏一面带出来。
  他继续吼:“我该做的全做了,你们母女好自为之。”
  锦婵气得眼前发黑,苦在说不出话。
  就在这个时候,可恩红着双眼出现,她受伤拿着一把精光闪闪八寸长牛肉尖刀。
  这对前任夫妇吓一跳。
  可恩这样说:“这里有一把刀,你们既然这么痛恨对方,不如你插死他,我帮你解决他的遗体,切成一块块,埋在后园,若不,你插死她,我也帮你把尸身载到海旁,扔进太平洋,人不知鬼不觉。”
  锦婵听得呆了。
  “还有更好的方法,你们俩人杀死我,谁会知道呢,一个移民家庭,来了不久,又走了,谁关心?你俩的烦恼从此可获解决。”
  可恩像是比父母还累,坐在他们面前,低下头。
  室内一片静寂。
  半晌,锦婵站起来,声音模糊,“可恩,妈妈与你一起去做心理辅导。”
  李志明百思不得其解,“可恩,你想我怎么做?”
  “你们不要再吵。”
  李志明叹口气,“可恩,不如你跟我回东南亚,我下月将到北京公干,我替你安排,参加夏令营。”
  可恩说:“不,我有朋友在这里。”
  “什么朋友?”
  “好朋友,我时时向他们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