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忆深思地看着安雅,审视她和丹尼尔的关系:竟看不出所以然。在这种公开的场合,她也不便多和安雅说什么话。
安雅的态度很自然也愉悦,她老早有着心理准备,是以淡淡然一抹微笑挂着,不时和丹尼尔俯首交谈,笑靥如花……
当席罢,钟威交代属下和钟忆招待丹尼尔一行去卡拉OK消遣时,安雅起身径向洗手间走去,钟忆眼尖,快步跟上。
「安雅,妳怎么回来了?」钟忆追上她,急着问。
「我不能回来吗?」安雅反问她,脸上一抹变幻的神采。「钟忆,妳怎么也不给我消息了?」
钟忆对安雅的来意完全不清楚,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钟威,他的脚怎么回事?」安雅觉得身体一阵虚弱,乏力地问她。
「怎么回事?安雅,任何人一看都知道他瘸了一只脚,妳应该也看得出来!」
钟忆心想:聪明的安雅,妳应该比谁都清楚啊!
安雅啊地一声,电光石火般地念头一闪而现,她的脑子登时雪亮了。
「钟威他,他 --」她抛下钟忆,急步跨出,奔回宴席,钟威已先行离去了。
她怔怔地退回原处,向丹尼尔推说不舒服,想休息,于是,自己默默地回到房间。
杰西醒来了,喝过了牛奶,正躺在床上和安娜玩耍。安雅抱起杰西,难过地哭了起来,钟威的脚,这竟然是他抛弃她的原因!
第九章
翌日,安雅根本没有时间去哀伤,双方秼兵厉马地投入开会磋商。「钟扬」那边并没有由钟威出面,是故,安雅和「钟扬」的人员开了一整天的会,却没见到钟威的影子,倒是和钟忆私下交谈了一些话。钟忆告诉她:
「我哥受伤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不容易接近。」
安雅有很多事想问但不敢问,她细细地斟酌了一番之后,立意要测试一下钟威对她到底还有多少关心。
丹尼尔对「钟扬」提出的优厚条件觉得非常满意,又加上安雅从中的协助,很快地双方取得了共识,就等正式签约。钟威重重地握着丹尼尔的手,期许双方愉快,丹尼尔笑着说:
「安雅大力推荐贵公司,我想,她的眼光一向错不了的。你应该谢谢她。」
钟威以一种丝毫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向安雅道了谢,看着她和丹尼尔交换了一种亲昵的微笑,她向丹尼尔说:
「你的事我还能不管吗?」
钟威闻言,僵硬的笑微微一怔,旋即吩咐属下把预备好的合约书拿来,和丹尼尔沙沙地签下名字。
「今天,您无论如何要赏给我面子,一起出来玩玩,由我作东。」丹尼尔诚挚地邀请他。
钟威点头答应,但是责他:
「哪有这个道理?你迢迢千里而来,能够招待你,这是我的光荣。」
「安雅,妳也一并来。这几天,妳也忙坏了,晚上又得照顾杰西。」丹尼尔接着说。
钟威狐疑地看了安雅一眼,满腹疑惑。
尔后,有人过来告诉安雅有她的电话。她起身去接听。
钟威旁边的人低头在钟威耳边低声说:
「余小姐身边带着一个小婴儿,大概就是杰西。」
只见安雅急切地用英语吩咐了一两句之后,立即挂上电话,快速地拿起手提包向丹尼尔说:
「杰西发高烧了,安娜处理不来,我得先走。你们尽情去玩吧!」说完,她看了钟威一眼,说道:「钟先生,对不起,我有一些事,先告退。」
立即匆匆离开。
「那个小孩多大?」钟威哑着嗓子低声问旁边的人。
「大概三、四个月吧?挺可爱的。」
天!钟威紧紧握着手,没有一丝一毫地犹疑,他转头向丹尼尔说:
「丹尼尔,今晚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相信我,这件事比我们的合约更重要!明天,我再向您赔罪。张经理,你和刘副总先行陪丹尼尔去用餐。丹尼尔,请您原谅。」
他郑重且真诚的态度,使丹尼尔无法否决。钟威也没有心思再留意,旋即快步告退。
「到来来饭店!」他吩咐司机,心里咚咚地跳。
一到「来来」,他径往十楼去,找到了安雅的房间,他发着抖,按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狐疑地望着他。身后,饭店的医护人员正忙成一片。
安雅抱着杰西让医师打针,脸上忧急如焚,抬眼见是钟威,两泓清泪在眼眶里滚动。
钟威进来,静静在旁待着。
「余小姐,妳不要担心,他只是感冒着凉了,我已经给他打了退烧针。如果妳不放心的话,可以就近到台大医院挂急诊。」
「好的,谢谢您。」
杰西哭得汗流浃背,鼻涕眼泪混成一团,安雅忙着替他更衣,也没空理钟威。
余小姐,总共的费用是新台币五百元。」护理小姐很亲切地提醒她,安雅一时忙不过来,钟威见状,立刻替她付了,并且替她送走了医师。
「安娜,妳去倒杯水,顺便拿个小汤匙来,得让小杰西吃些药。钟威,你别只顾站着,过来帮我的忙。这小伙子力量还真大,我快抱不住他了。」
安娜赶紧备了水和药。安雅一把把杰西抱住:
「钟威,你帮我抓住他的手。」然后叫安娜:「安娜,妳把药和好。杰西,拜托,听妈咪的话,乖乖把药喝下。吔,好乖,就是这样,乖宝宝,好啦!好啦!」
喂完,她竖着抱起他,拍着他的背部,嘴里还不停安抚着:
「好宝宝,我们杰西最乖了。」
杰西停住哭泣,好奇地看着钟威,似乎有些认生,眼睛大大地睁着,两颗豆大的泪珠还在脸颊上。
「杰西好乖啊!」钟威好心地逗他,没想到这一来又惹得他怕生地哇哇大哭。
「钟威,拜托你。别帮倒忙了,你先坐着。等我把你儿子安顿好,好不好?」
她就这么轻松地把钟威的身分给正名了。一见钟威怔怔的表情,她补上一句:
「要不然,你以为我一个人生得出杰西?」睐他一眼,似气非气,似怨非怨的。
钟威乖乖地一旁坐着,看她怀里抱着杰西踱来踱去,嘴里哼着歌,不断地哄着他:
「杰西,我的小宝贝,快快睡。」有时她低垂着头深情地注视杰西,有时她不经意地抬头,以着如梦的眸子看看钟威。
钟威痴了。心里一阵澎湃激荡,怔怔地瞧着他们母子。
小杰西终于在她怀里睡着,安雅停止了来回走动,轻轻巧巧地把杰西放下,盖上了棉被,吩咐一旁的安娜:
「安娜,妳看着杰西。我和钟先生在一楼咖啡厅,有事立刻来叫我。」
说完,安雅示意钟威脚步放轻点,两人合上了门,钟威已经按捺不住了,握住她的肩:
「妳居然没告诉我?」眼里闪着兴奋激动的光彩。
安雅冷静地把他的手支开,反问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要我另择良人吗?你既已摆明了不想要我,还有什么资格知道?知道了又有何意义?」
安雅盯着他,毫不示弱地反驳,然后她拉着他走开:
「我们别在这里大声嚷嚷,小心吵醒了杰西。」
然后下到大楼大堂旁边的咖啡屋。钟威的步伐有些蹒跚吃力,左脚的功能显然并未完全恢复。他瘸着脚,一俟安雅坐下:
「我想,妳不用故意装着没看见妳旁边的瘸子。」他几近痛苦地自我解嘲。
「是吗?我没看到什么瘸子,我只看到一个莫名其妙自卑的人。就因为这只脚,你莫名其妙地给我那封信,就这样把我甩掉。钟威,你以为我爱上的是你的外表、你的潇洒,或者你的完美无缺吗?」安雅再也不能自制地掉下泪:「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现在,你又来干什么?你还不是瘸着一只脚吗?你就不怕我看不起你,不要你了吗?」
「安雅,」钟威痛苦地交握双手,几乎心痛难抑:「我不仅是个残废,我根本配不上妳。」
安雅由他握着,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感与委屈一崩溃,根本无法遏抑,索性让自己发泄一下。
钟威在一旁手足无措,只有干瞪眼的份。等她哭够了,忽然她又抬头问他:「你还要不要我?」声音是一径的惹人怜爱与十足委屈状。
钟威再也无法言语了,屏息地望着安雅,叹了口气,他问她:
「安雅,我究竟有哪里值得妳待我如此?」
安雅痴痴地望着形容憔悴的他,感到心疼莫名。钟威,之于她,是绝对的,唯一的,就像琳达说的,「是她的神!」是前世的债!更是她无所逃避的命运。
安雅的回答是--趋向前,掀起他左脚的裤管,用手温柔地抚触,然后仰头望着他,淌着泪:
「钟威,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就算你没有了腿,我还是没法子管住自己的,你懂吗?」
钟威动容地震颤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他害怕了,安雅对他的这般深情,他如何能承受?
半晌,安雅敛容坐正,有些腼腆,心想:钟威这一向的挫折太大,早已失却了往日的自信,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