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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安雅!妳--」亚琴一个箭步冲上去,狠命地摔上一个耳光。「妳和妳母亲一样无耻!」

  琳达拉住了她,怒道:「妳凭什么打人?小心我告妳。」

  「我凭什么?凭我是养她廿年的人,凭我是她父亲的妹妹。妳呢,妳这个疯丫头,我差点上了妳的当,钟临轩的支票呢?妳拿出来。」

  安雅抚了抚脸上的痛处,问琳达:「他给了妳什么东西?」

  「妳的卖身钱!」亚琴狠毒地回答:「妓女卖了身,至少还拿人家一笔钱!妳呢?妳倒贴了人家,让人家给占尽便宜,妳以为妳得到什么?钟临轩是什么样的人?他养的儿子又会是什么样出息的角色?我辛苦养妳廿年,最后竟然倒贴给钟家看笑话,妳真出息!妳别以为妳赢了。等着吧,等着看人家在台湾怎么编派我们余家的笑话!我余亚琴辛辛苦苦费了廿年的心,竟然养出妳这天下第一号的白痴!哈……哈……」亚琴笑得很凄楚,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她一面笑一边骂:「钟临轩这王八蛋,咱们走着瞧,我余亚琴不必靠别人,一样能教你粉身碎骨……」她瞪着高跟鞋,一路怒骂而去。

  安雅觉得既疲乏又空虚。

  「琳达,我该怎么办?」脚下一个踩空,晕了过去。

  琳达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了她,把她拉到沙发上躺着,偏偏这时电话又响起了。该死!琳达拿起电话,很不客气地哈啰一声,竟是钟威,他也征住了,没想到是琳达,于是很不安地问安雅在不在。琳达看了一眼安雅,心想,若说她晕倒了,这小子准会火连赶来,那她一片心血不就又泡汤了?于是她咬着嘴唇,撒了一个谎话。

  「她正和她姑妈磨着,没空接电话,待会儿再打来!」说完赶紧挂上电话,拿出急救箱,掏出嗅盐,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安雅鼻孔塞。

  安雅醒来,撑着坐起来。

  「钟威呢?」她似乎胡涂了。

  「钟威早被妳迭走了,还问?」琳达拧了条手巾给她擦拭,「妳姑妈说得没错,妳是天下第一号傻瓜!」

  「妳怎么也学起她来了?明知道她心里有偏差。」安雅瞪她一眼,「好啦,妳也休息一会儿。这大半天把妳累坏了。」

  「唉!」琳达一下子滚倒在床上,亮出支票:「还好,表演费还算不错。乖乖,一百万美元吔,钟老头出手真大方。可见得钟威的身价多么高,妳早看开点,这一下子发财了。咦,干什么?」

  安雅伸手去抢,琳达溜开了。

  「妳给我!」安雅有些生气。

  「给妳?」琳达霍地站起,「撕掉是不是?我的小姐,别来妳那一套了。这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我才不给妳使性子撕掉呢。」

  「琳达,拿了人家的钱,我算什么?」安雅继续伸手抢。

  「谁说是妳要的?我琳达既不高贵也不伟大,我拿的总可以吧?安雅,」

  琳达一脸严肃地说:

  「一百万元不是个小数目,妳不要随便使性子。妳想看看:亚琴姑妈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妳找谁开口要钱去?如果妳找不到工作,靠谁生活?别天真了,一百万元就是一百万元,在纽约依然吃香得很。钟老头随便一根指头都比这粗,妳担什么心?钟威如果真爱妳,还巴不得妳再多揩一点呢!何况,揩人家油的是我,人家顶多骂我,哪里说得到妳?拜托妳实际一点,好不好?」

  安雅颓然坐下,根本没有力气和她争。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琳达努着嘴说:

  「是那个踱金的家伙打来的。」

  安雅睨她一眼,旋即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妳还好吗?」钟威的语气甚是焦急:「妳姑妈有没有为难妳?」

  「她能拿我怎样?有人才担心你会拿我怎样呢!」

  安雅故意说给琳达听,琳达朝她扮了鬼脸。

  「你爸呢?」安雅挥手叫琳达走开。「他还在生气?」

  「我照妳的话做了,所以他的气也消了大半。安雅,妳无论如何要为我保重自己。我一回台湾就着手处理‥‥」

  安雅执着话筒,露出温熙的微笑,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应起自她的体内,悠悠轻轻地唱和着。她怔怔然,起了一种与生命之源流贴近的感觉,她想,「他」已在了么?下意识地抚摸自己平坦坚实的小腹,似乎--似乎「他」悄悄地与她击掌而誓,约定今生。

  ***

  亚琴姑妈的态度似乎一发不可收拾,她把自己禁锢在长岛的大房子里,镇日叨叨不停地怒骂一切,对所有来者一视同仁--不是怒骂便是丢掷物品。几日之内,已完全变了另一个人。安雅只得向徐浩求救,他即刻赶到,子襄和子眉也一并同来。

  徐浩设法安抚住亚琴,并请医师治疗。医师诊断是属于精神官能症,并建议让亚琴住进疗养院作完整的医疗。几经挣扎与考虑,安雅终于点头。备齐了一切用品与衣物,他们将亚琴送往纽约市立疗养院。是日,纽约的雪正融,其寒无比,冷气肆无忌惮地侵入人的肌肤之内,安雅哀伤地别了亚琴,无法遏抑的悲痛袭击着她,她甚至想,是否我错了?是否我一手造成了她的不幸?几乎无法举步。子襄戒慎恐惧地随侍在她身边,唯恐她有任何差错,全心全意地呵护与关怀自然流露,琳达见状,不免一阵嫉妒,旋又想起安雅的不幸,怜悯之心代起,她又替她忧烦不已:这个子襄,那个钟威,如何了局?

  当晚,在亚琴的房于里生起了熊熊的炉火,子襄、子眉、安雅和琳达并坐,听着徐浩细说从头。

  「古人说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我年轻时不能体会,如今死的死,病的病,散的散,我终不能不承认--人生,是一场劫难。安雅,」徐浩安慰她,「妳姑妈的苦,就在一个「执」字、她太执着、太没有迂回余地了。从我认识她起,她就是这个样子。当年她留着俏皮的阿哥哥头,以爽亮清脆的声音在我们间吆来喝去,没有人能不被她影响的,一直到她爱上钟临轩。」

  他们几个人都睁亮了眼睛,尤其安雅,更是无法接受。「怎么可能?」

  「当年,余振豪、江玉涵、钟临轩、余亚琴,还有我,」徐浩点了一根香烟,「彼此之间交织着复杂的情感。在我们小小的世界中却产生了无比诡谲多变的关系。这就是人!振豪、临轩,李麟和我,四个人同居一室,在台大潮来潮去的学生中,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群。尤其是在五0年代,那个只被允许追求物质、讨论爱情、与成家立业的年代,我们贫乏却骄傲,孤独却喧闹:香烟、咖啡、桥牌和女生是我们共同的寄托与梦想。我们四个人稳定的关系、平实的友谊却因为江玉涵的出现而投下了变量。

  「江玉涵是钟临轩的远亲,远得不能再远的一门亲戚,因为北上求学,临轩因而成了理所当然的护花使者,在别人眼中,自然把他们看成一对。但是我们都清楚,临轩根本连江玉涵的手也没碰过。江玉涵后来念了淡专,恰好与余亚琴同班,自然与余家走得近,又加上余亚琴的蓄意拉拢,她很快地和振豪相恋了。谁知道钟临轩早已对江玉涵死心塌地了,他不仅拒绝了余亚琴的爱意,并且给予了很恶意的嘲弄与难堪,也为此,和振豪决裂而去。钟临轩认为江玉涵的移情别恋是因为余家的财势,愤恨之心不能平。因为因缘巧合,他结识了与余家鼎足对立的魏家女儿魏秋华,他娶了魏秋华,并且开始在商场和余振豪竞争。

  「其实,商场上的现实本来就是众人周知;余振豪个性柔弱善良,根本不是钟临轩的对手,他精心部署,在美国的市场上日益扩张势力,当余振豪经营不力,年年亏损之时,钟临轩突然施以援手,给予大量借贷,然而在紧要关头,他把手一勒,断了余家的命脉,最后他接下了整个余氏企业。」

  「爸,我想你当年倾慕的对象应该不是安雅她妈妈,而是亚琴姨,对不对?可为什么她没有嫁给你;而你却娶了妈咪?」

  徐浩无奈地点头苦笑:

  「当时亚琴感情受挫,立意远走他乡,所以来到美国,我也跟着她来了。我的爱慕并没有得到她的垂青,她的心中耿耿于怀的是钟临轩。当时在美国侨界,郑键伯是个响叮当的大人物,亚琴基于一种赌气的心情抢在钟临轩结婚之前嫁给了郑将军。至于我吗?饱受失恋之苦,你妈妈适时出现,于是就这样结了婚。」

  「徐伯伯,为什么我父亲会相信钟临轩?愿意冒险接受他的援助?」

  「我想,在一个人走投无路时,即使明知是敌人给予的一线希望未必有希望,总会抱着尝试的心情吧?何况,当时钟临轩态度坦然,连李麟和我都以为大家已经释然了,甚至两家也常聚会,怎会料到,在余家最要命的时候,钟临轩会再补上一刀呢?不过,话说回来,当时的纺织业竞争激烈,少了余家,钟临轩则有更大空间发挥,按常理来说,商场上的竞争残酷且现实,哪有朋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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