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纸会生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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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几个兵痞子离开,萧远航对着秦襄儿说道:「怎么来县城了?」

  秦襄儿很是无奈。「我和阿枝来采买年货,岂知会遇到这种事,这长乐县的吏治,简直、简直……」

  她不想说出污辱先父的话。

  刘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出言安慰道:「弟妹不必如此,令尊在当长乐县令时,这街道安乐祥和,路不拾遗,那些士兵若是扰民,令尊可是都毫不留情的抓了,就算都指挥使施压,也敢一封信直接告到兵部去。

  「也就是这样,令尊得罪了福建都指挥使,倭寇来袭时才会……」刘全叹息,又正色警告。「有了令尊的教训,现在的县太爷根本不敢管束军方,县衙与卫所早就勾结起来,放任那些士兵嚣张。所以以后见到他们,还是躲开点,荣昇号的名号不会每次都有用,律法在这长乐县里也制裁不了他们。」

  「谢谢刘哥,我明白了。」秦襄儿欲哭无泪,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她终于明白阿枝为什么希望她戴帷帽了。

  早知会如此背运遇到这等人,别说帷帽,蓑衣斗笠都她愿意上身!

  刘全就住在县里,与他告别后,萧远航也带着妻子,还捎带一个阿枝,继续在县里采买,横竖现在有了他,她们也不怕了。

  只是此时他们还不知道,长乐县的军纪败坏,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

  萧远航回归荣昇号,受到了莫大的欢迎,一方面是他带来的河海两用船引起了京城许家的重视,另外一方面自是他过硬的技术,刘全立刻让他不用做旁的事,只要针对现行的战船做改良就好。

  所以萧远航的工作非常忙碌,但他依旧每日回海湾村,不像以前那样直接住在船厂厂里……

  或许也是被吓怕了,过去他因为懒得奔波,索性住在船厂,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想不到最后一次回村,就在村口看到了父母的尸体,他简直悔不当初。

  小舶一样被送到县里的学堂,他就是真的在学堂寄宿,每十日才有一日休沐。因着哥哥就在县里的荣昇号工作,大家对他都客气有加,很快就交上了新朋友,唯一令小舶抱怨的就是食堂的饭菜没有嫂子做的好吃。

  不过为了家里能尽快多一个新成员,萧远航还是决定把弟弟留在学堂,他不时会带点秦襄儿做的点心过去,总算让那小鬼没一直吵着要回家。

  至于朱小松,看到了荣昇号如火如荼的发展势头,整个人事业心爆发,推拒了萧远航让他住海湾村老家的提议,坚持要住在船厂,和其他留在船厂的船工同吃同睡,顺便多学点技术。

  第一个在长乐县的年就这么飞快的过了。

  年后,萧远航终于抽出空来,带她去寻访秦沅夫妻的墓地。

  当年秦沅被处刑后,百姓收殓了他的尸骨,然后自动自发地为他披麻带孝长达一个月,最后将他们夫妻俩埋葬在县北的首石山上,那是全县最高之处,背倚巨石远眺金钟湖,称得上是风水宝地,景色清幽,首石凝云,平素百姓上山踏青都会特地去拜祭一番。

  夫妻两人备好了供品,穿着一身素服,便前往首石山。

  秦襄儿在乡下也算住了几年,体力比之在京城时不知要好多少,原本萧远航还担心她爬不了山路,想不到她一鼓作气到了顶,午时都还没过。

  此时山上并没有人,秦沅的墓地就在眼前。

  它并不奢华,也没有特地盖出阴宅,就是一方普普通通的墓穴,却被整理得十分干净,杂草不生。听说用来砌墓的石头,都是百姓一人捡一颗长乐县海岸的鹅卵石,亲手将它砌上,以表达对秦沅的敬意。

  两人上前摆放好供品,上香之时,看到墓碑上书秦沅、曹氏合墓,没有抬头亦没有立碑人,秦襄儿的泪水哗哗落下,终于忍不住跪趴在墓前,号啕大哭。

  萧远航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在她身边也跪了下来,朝着秦氏夫妻合墓磕了三个响头,说明自己是秦襄儿的丈夫,会好好照顾她云云,接着便跪在那儿陪她,让她尽情发泄心中难过。

  香烟袅袅,很快就掩没在云雾里,秦襄儿哭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停下眼泪时,一阵微风吹来,拂过夫妻俩的双肩,就像是亲人温柔的抚慰一般,秦襄儿又想哭了。

  萧远航扶着她起身,正待收拾东西,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前头可是秦大人的亲人?」

  萧氏夫妻回头,便看到一名年约五旬的老者,留着三缕长髯,穿着道袍,在这云雾间看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不知先生是?」萧远航没有回答,反倒先问起对方来历。

  那人也不隐瞒,直说道:「在下姓田,数年前是秦沅秦大人身旁的师爷。」

  「你是爹信中提到的田通和田伯伯?」秦襄儿惊呼。

  「想必夫人该是秦大人的独生女了。」田通和朝着两人一揖。「秦大人义薄云天,我忝为师爷,却不能对他的死帮得上什么忙,所以每个月都会来拜祭一番。想不到今日遇到有人哭得那般惨,我心想除了至亲之人,应当不会如此真情流露,才冒昧一问。」

  「是的,我是秦襄儿。」秦襄儿也朝他行了福礼。「这么多年来襄儿不孝,无法亲至父母坟前拜祭,多亏田伯伯记挂,襄儿感恩不尽。」

  「秦大人是我生平仅见的好官,不管是私底下的为人处事、公事上的施政治理,皆无可挑剔,唯一可叹的或许就是他太正直了,才会替人背了黑锅,最终死了还要背负污名。」田通和长叹,语气中仍有悲愤。

  萧远航道:「敢问田伯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泰山大人又是为了谁背黑锅?我们这里听到的都是只字片语,始终无法得知事实。」

  田通和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这是问对人了,或许只有我知道,秦大人被判刑这件事背后是多么大的黑幕。」

  说话前,他还先四周张望了一下,秦沅的坟墓在一个开阔之处,放眼望去并无他人,没有被偷听的可能,于是田通和便放胆说了。

  「这事要从秦大人初初任官时说起。闽省这里一向是官与兵勾结,兵再与倭寇勾结,故而所谓的倭寇劫掠常常是幌子,都是当地卫所假扮的,抢劫民脂民膏,然后都指挥使再与历任福建布政使分赃。

  「要做得密不透风,自然要上下交相贼。福建布政使朝秦大人明示暗示了数回,皆遭秦大人驳斥,于是秦大人自然成了上官的眼中钉。数年前倭寇那次进犯,我就怀疑是福建布政使大开城门,然后都指挥使拒不出兵,秦大人为保百姓,亲自聚集乡勇及蛮民奋力抵抗,将倭寇打了出去,但因为百姓死伤惨重,布政使直接将保卫不力及怯战的罪名安在了秦大人头上,害得秦大人惨死,秦夫人也为夫殉身。」

  当地百姓会如此拥戴秦沅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在腐败的闽省官场,秦沅无疑是一股清流,给了百姓吏治清明的希望。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秦襄儿悲从中来,眼泪再次落下。「我父母死得太冤了……」

  「没错,岳父岳母死得太不值得了,这样好的官,不能永远背负着这样的污名!」萧远航亦是拳头都硬了。

  「两位节哀。」田通和长叹。「当初我得知事实,亦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杀上福州去让那些人偿命。然而幸好我没那么冲动,否则这世上连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都没有了。」他看向了萧远航。「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么即使再不甘再痛恨也要忍住,逝着已矣,活着的人还是比较重要的。」

  「晚辈明白,多谢田伯伯提醒。」萧远航方才其实也差点被一股热血冲昏头,这田通和也算替他缓了一缓。「难道整个闽省,就没有一个好官吗?」

  「也不能说没有……」田通和有些为难地说道:「按察使大人或许能算是一个。他掌管刑名,勿枉勿纵,在任已经快十年,从不收受贿赂,所以一直高升不了。其实秦大人处刑就是他亲自监刑。但是当时秦大人罪证确凿,所以按察使大人也只是依律行事。不过我能确定他没有与布政使及都指挥使同流合污,其实福建布政使勾结军方流弊由来已久,按察使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碍于对方势大,兼之没有证据,只能隐忍不发。」

  萧远航一揖。「多谢田伯伯告知,我知道了,我们会慎重行事的。晚辈的爹娘就是死于倭寇之手,不管是岳父岳母的仇,或者是我爹娘的仇,即使再怎么危险,我们都无法袖手旁观的。」

  「你……」田通和知道他想做什么,欲言又止了好一阵,最后似是下定决心,咬牙说道:「好吧!日后若你有把握洗刷秦大人的冤屈,那么我愿出面为秦大人作证,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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