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儿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周老财真是在船厂受了伤,船厂应该会有相应的补偿,那些钱够他们两老去做点小生意,或许无法如以前阔绰,但至少糊口是没问题的。」
「只是由奢入俭难,只要他们心态端得住,没什么过不去的,命还在最重要,就是我们这些邻里,多少也会帮衬些。」齐如绣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用双手牵起了秦襄儿的玉手,目光炯然直视她。
秦襄儿一呆,这深情告白的起手式是准备做什么?
齐如绣没让她傻眼太久,脸上突然流露出浓浓的不舍,「是了,我夫君在学堂听到你家小舶说,你们要举家搬去福州了?」
「是啊。」秦襄儿终于明白齐如绣突然来这么一招的用意,不由失笑,以同样的力道回握着。「若说在沔阳我最舍不得的除了娘家,就是你了。我到了福州以后会写信给你,我们可不能断了连系。」
她与齐如绣性情相合,又都是习惯为别人着想的体贴性子,所以特别有话说,即使过去她在京城也有不少手帕交,但都没有一个与她像齐如绣这般契合。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实与你说,当我知道你要去福州时,夜里还偷偷哭了一场,只怕以后不能再交到如你这般知心的朋友了。」齐如绣勉力一笑,但在这分离前夕,她着实无法真心实意的微笑,于是她头一扭,不去看秦襄儿,否则怕自己立马就要哭出来。「我知道你要去福州后,准备了些东西给你,就凭我们的交情,你也别推辞。」
她转身进了房内,不一会儿取出了一个大包袱,在秦襄儿面前打开。
「福州潮湿炎热,这里头有些香包,你们家一人一个,是防蚊虫的;还有几包药材,是我祖传清热消暑的药茶,你路途上就可以煮来喝,方子我也给你准备好了,肯定用得上的。还有这几条手帕,是我亲手绣的四季花卉,好不好看还是其次,但是你流汗时可以拿出来擦擦,多备几条总是好的。」
「如绣……」秦襄儿感动地接过,她知道王家景况不好,这些东西已经是齐如绣能准备给她最好的,甚至连祖传药方都给了,要知道那通常是女子压箱底的嫁妆,万不会轻易透露的。
人生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也足够了。
「其实,我也准备了东西给你,但那东西……」秦襄儿有些难以启齿,一直想着要如何表达比较委婉。「我想了好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交给你才好,怕你误会我的心意,但又觉得,比起旁的东西,那才是你最需要的……」
齐如绣听得笑了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你说得吞吞吐吐的,没个重点。」
「你和我回家去吧,我这就拿给你。」秦襄儿索性拉着她,另一手也没忘了拿着她送的包袱。「你送我东西都如此利索干脆了,我再纠结,彷佛忒小瞧了我们的友谊,所以等会儿你收我的礼物时也别纠结。」
于是,齐如绣好气又好笑的被秦襄儿拉回萧家,她在正厅等着,秦襄儿则回了房间一趟,出来时手里拿出了一个红色锦盒。
「就是这个,你打开看看。」秦襄儿笑吟吟的将锦盒交给她。
从见到这个光鲜华丽花团锦簇的盒子,齐如绣的心就开始跳了,当她将锦盒打开,看到里头竟是一支赤金红宝石垂心梅花簪,簪头的梅花栩栩如生,做工精致,红宝石垂在花心之中,在大白天的光线下,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可以想见戴着这花簪行走时必是流光溢彩,闪耀动人。
「这……这太贵重了!」齐如绣失声惊呼。她再怎么不识货,也知道这样一支金簪的价值定然在百两银以上。
「我们的交情,是用贵不贵重来衡量的吗?」秦襄儿就知她会这样,所以送之前才犹豫不决,遂婉言劝道:「老实和你说吧,这支金钗倒不是给你戴的,你本不是这样招摇的人。而是我知道,明年王秀才要参加秋闻吧?秋阐之后还有春阐,王秀才都快届而立之年了,就他在学堂教书那点束修,要存多久才能赴京赶考?就算省吃俭用,考上之后不管留京还是外放,都需要银钱打点,之后难道全家喝西北风?」
「所以我送你这样东西,是因为你家急需,送银子多俗气,只能送金簪了。这簪子我在城里的俪人坊买的,俪人坊京城也有,他们那里出的首饰都有证明,上头盖了俪人坊的大印,我也放在锦盒里了。」也就是说,不管是在沔阳还是京城,王家都随时可以拿去变现。
「你就这么想,他日王秀才若进士及第,这钱就花得值,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襄儿,你这……这叫我怎么好……」方才齐如绣送秦襄儿东西时,秦襄儿虽然鼻酸,但还有端住,可是齐如绣就端不住了,直接潸然泪下。「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萧大师傅知道吗?」
「这是我们一起去俪人坊挑的。」秦襄儿指着锦盒里的金簪。「瞧这簪子多么粗壮,他们男人的眼光不过尔尔,若你真拿来戴,还不把你的发髻都扯歪一边。幸好这样式是我选的,勉强让这簪子看起来别致些。」
齐如绣原本还哭着,突然又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就这样又哭又笑的,好不狼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我……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齐如绣放下锦盒,再一次用那告白起手式握住了秦襄儿的玉手。「日后我夫君若有幸金榜题名,绝不会忘了你们萧家今日赠金之恩。」
*
半个月之后,萧家一家三口启程至福州。
小舶已经向学堂辞了学,王秀才送了一套四书五经,是他亲手抄写的,上面还有一些注解,对一个立志科考的孩子来说,这项礼物比什么都贵重。
而福生此后要自己住在学堂了,但先前由于小舶的带领,他已不再害怕外人,也和其他同窗交上了朋友。因着这个,陈大力亲自到山上寻了好几日,寻到一块绿松石,然后让福生带到城里,刻成一颗私章送给小舶。
其他如连云等人也都送了些文房四宝、笔洗纸镇之类的小玩意儿。
收到这些礼物时,小舶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拜别王秀才后,当夜他就与福生抵足而眠,两个孩子聊到月上柳梢头,当萧远航提着油灯来巡看时,方才见到一个打横在床上,另一个已经掉下床,俱是累得呼呼大睡。
萧远航也和荣华号辞了工,他手底下的学徒都已经安排好了另外的师傅,只有一个朱小松,死赖活赖要跟着萧远航。
他是家中老三,上有两兄下有弟妹,在家一向是不受重视的,就算在荣华号当学徒一年半载的不回家,家里都不会有人多问一句。
只有在萧远航身边,朱小松觉得自己很有用,萧大哥与嫂子待他就像对亲弟弟一样……喔不,他在家也是亲弟弟,但根本讨不了好。
总之,他每次去萧家都很自在,觉得自己备受疼爱,小舶吃的穿的他也都有,他实在太向往太喜欢那种感觉,自是要抱紧了萧远航的大腿。
况且,萧远航的技术胜过荣华号其他的师傅可不止一星半点,他教学徒也从不藏私,朱小松还想着从他身上多学点,以后自己成了家才能养活得了妻儿啊!
所以磨到最后,萧远航要求他取得家里同意便带他走,这一点朱小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
他将这几年赚的银子拿出二十两回家,朱家双亲很干脆的放人,横竖家里吃饭的人太多不差这个儿子,朱小松等于用钱买断了这一份淡薄的亲情,当下心里还有点难过,只是回到萧家大吃大喝一顿之后,他的心情马上又活络起来了。
至于许大娘,她很干脆地挥挥手向萧远航告别,因为她早知道卖纸的事成了,她的功劳跑不了,不久后她只怕也要荣升他处,不在沔阳了。
第十一章 重回海湾村(2)
当萧家的两辆马车停在桃树巷口时,巷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出来帮忙他们搬箱笼,向他们道别。
萧远航自知这不可能是他人缘好,显然是秦襄儿这阵子住在这里敦亲睦邻,才会大家都来相送。想着她才叫陈大力夫妇不要来送别,怕自己舍不得就走不了了,结果还是来了这么一大摊子人,他看她红着眼睛和巷子里那些女人离情依依的模样,居然有些想笑。
那头女人们自成了一个无法突破的圈子,男人们只好过来与萧远航话别。不过这巷子里的男人都怕萧远航,也没几个与他有深交的,加上萧远航对外人素来沉默寡言,所以男人的圈子比起女人的显得单薄许多,大多是一两句话的事。
不过仍然有些例外的,王秀才今日特地向学堂告了假,他来到萧远航面前,朝着他一揖到地。「萧兄夫妇对王某的恩义,王某不敢或忘,来日定然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