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算了?心事搁在心底搁久会内伤的。
  海青守在门口,自然听见两人的对话,也猜出主子要问什么,便直接道:「王爷别将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小姑娘年幼才会觉得王爷年纪长,可实际上……」
  「闭嘴!」他怒目瞪去。
  海青立刻抿住嘴,委委屈屈地想,他又没说错,毕竟王爷今年都二十有七,皇子里头除了太子和八皇子,其余都已经娶妻,孩子都好几个了,依那小姑娘的年纪,唤他一声叔叔,不亏呀。
  宇文修深吸了口气,将那股被看穿的羞恼压下后才道:「天亮之后,让她坐上软轿,你亲自陪走一趟,最好挑人多的时候,将她送还给祝西临。」
  海青瞪大眼,「王爷……」这是打算闹得众人皆知了?这样的话,小姑娘只有两条路可走了呀,王爷到底知不知道?
  天未大亮,保安寺前殿里,祝西临忍住担忧,专心一致地跪在佛前祈求,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佛像,静静地等候佳音。
  随着天色渐亮,殿内的人潮开始涌现,他神色不变的沉着等候,直到外头响起阵阵喧讳声,他才侧眼望去,见殿外有顶软轿,再仔细一瞧——
  祝西临蓦地站起身,发麻的脚让他险些再次跪倒在地,还是身旁的随从赶忙扶住他,带着他朝殿外走去。
  「祝大人。」海青双手抱拳,恭敬喊道,虽说王爷对祝大人有诸多不满,可王爷坏人家闺女清白一事,他实在觉得太不厚道,口气不自觉好了几分,权充弥补了。
  「正是本官,你……」祝西临应着,待看清来者不禁微愕,这人不是秦王的随从海青?
  「爹。」软轿内,祝心琏怯生生地喊道。
  祝西临朝她点点头,再看向海青,登时怒火中烧。
  心琏的丫鬟说有贼人追她,他派出去的人回报不见她的踪影,但听闻住持着人寻了医女,于是他便猜测女儿闯进保安寺后院,也许刚好碰见暂宿在后院的秦王,如今她出现了却是用这般招摇的方式……好他个秦王!
  「多年不见,祝大人,卑职奉秦王之命,将令媛送至。」海青打量着祝西临,觉得这人怎么跟十二年前差不多,压根不显老态,依旧玉树临风,难怪祝二姑娘会将王爷称为叔叔。
  不过分,真的。
  「小女贪玩伤到脚,多谢秦王爷还托了住持寻了医女,照料小女安歇一晚,盼护卫替本官转达谢意,改日必登门道谢。」祝西临朗声道,差不多附近的人都听得见。
  海青听完不禁微勾笑意,心想祝大人还是一样的聪明,话里话外感谢王爷之外还牵扯上住持,三言两语就把祝二姑娘外宿恐清白有损的可能摘个一干二净。
  「祝大人,令媛已送至,我等先告辞。」
  这时分殿里殿外的人潮不算少,海青算是交差了,只想赶紧回去覆命。
  祝西临拱了拱手,又道谢一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女儿又唤了他,他才回过神走到软轿边。
  「心琏,伤着哪了?」
  「……脚。」祝心琏可怜兮兮地扁起嘴。
  「一边说去。」瞧周围的人潮渐多,祝西临使了个眼色,让随从把软轿抬进偏殿的雅室,与她详谈。
  一进雅室,祝心琏正打算挤出几滴眼泪,蒙混过关时,祝西临已经劈头就骂了起来。
  「好端端地半夜不睡觉,谁让你去看水井!」
  祝心琏微眯起眼,装出再可怜不过的神情,「爹,我脚好疼。」
  「伤着哪了?到底伤得怎样?医女怎么说?」一听她喊疼,祝西临哪有法子继续板着脸,看着她缠着层层布巾的脚,压根看不出到底伤成如何。
  「医女说了得要好生静养几日,否则会留下宿疾。」祝心琏努力地眨着眼,可惜脚实在没那么疼,根本就挤不出半滴泪博取同情。
  一听到恐会留下宿疾,祝西临一把火又烧了起来,「说,到底谁跟你说保安寺后院有座特别的水井?」
  祝心琏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垂敛长睫,娇脆脆地道:「就听礼佛的人说的,说那口水井的井架上安置的辘辘是能双头打水的,非常省力,所以我想着晚上人少想去瞧瞧,谁知道就突然冒出了恶人……」
  总不能要她说,是嫡姊告诉她的吧。
  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横竖她也没出什么事,就别提了。
  她自以为谎言说得天衣无缝,可祝西临压根不信,心琏是半点佛缘皆无,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会进后殿礼佛,听那些礼佛的女眷说这些?
  肯定是心瑜那丫头说的!为何心瑜偏偏性情扭曲,怎么也容不下心琏?
  愈想愈觉得对二女儿愧疚极了,看着她的脚,他眉头深锁地道:「你可有见到秦王?」
  海青说话时,语句多有保留,他不能不问个明白。
  虽说这事大概不是秦王策划,但在得知她的身分后还礼遇她,那就不是秦王的性情了。
  秦王这个人少年得志,但却是个磊落的君子,同时也是非分明,嫉恶如仇,依秦王对自己的恨,见到心琏虽不可能客气,但应当不至于落井下石。
  可是闹出这么大阵仗,分明怀着恶意……难道落下残疾后,导致性情大变?
  一提到秦王,祝心琏这回压根不用装,很直接地哭丧着脸,想着到底要怎么跟爹说,她已经把人家看光光了。
  不过,王爷既然把她送回来,大抵是不会跟她追究那些事,况且她后来还很不小心地压在他身上,他看起来气得很,也许往后再也不想见到她……嗯,这是好事,所以这些事应该可以揭过不提。
  于是她只说:「瞧见了,他人挺好的,找了医女给我医治,让我休息一晚再差人送我回来,好得不能再好了。」
  祝西临皱眉,「当真?」
  祝心琏疑惑抬眼,是她哪里说得不够中肯,让爹起疑了?
  「真的。」她用力地点头,争取最大信任。
  祝西临微眯起眼,细细打量她的脸色,觉得她不像撒谎,可又觉得不太对。
  秦王差人送心琏回来,只差没敲锣打鼓搞得人尽皆知,这分明是恶意坏她名声,既是如此,又怎可能差人照料她?
  「爹,怎么了?」她的表情不够诚恳吗?
  「没事,秦王他……没事,横竖往后应该不会再碰面了。」
  她点头,「嗯。」
  祝西临忖着,他从淮州同知转调为汾州知府多年,如今回京述职带上家人,乃是因为孩子已届适婚年龄,想将他们留在京中婚嫁,再者也得带心琏认祖归宗,否则他一人回京述职即可,也不至于撞上秦王。
  无妨,横竖他应该会再转调地方,届时他再带着心琏上任,如此就能避开其他孩子对她的不满,亦可以甩掉秦王,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祝西临的算盘打得很精,遗憾的是跟不上秦王的雷厉风行——不到三天,赐婚圣旨就送到祝府。
  「恭喜祝大人!」送上圣旨的内侍堆起满脸笑意,看着一脸震惊而且还不接旨的祝西临,略微不满地道:「难道祝大人是不满意皇上的赐婚?」
  「不不不,公公误会了。」祝西临回过神,忙要随从赏个红封。
  内侍接过红封,皓了栃重量,勉强满意,又嘱咐了声,「皇上说了,虽说秦王爷只是迎娶侧妃,但还是由礼部那头操持。」
  「谢皇上。」祝西临垂着脸,神色复杂极了。
  内侍当他是过度惊喜才会面无喜色,又攀谈了几句便带着人离开,而他身后的一众女眷在听到圣旨内容时早就傻了眼。
  「怎么可能?」愣了好半晌,祝心瑜呐呐地道,没能将那死丫头除去,反让她成了秦王侧妃……她走的是什么狗屎运!
  「甚好、甚好。」祝老太太这时却道了声好。
  一伙人才像是回过神,乔氏和庄氏都朝祝老太太恭贺着。
  庄氏吓得够呛,原本还看着大房的笑话,谁知道才三天便风云变色,哪怕只是个残废王爷的侧妃,谁见着能不行礼?
  一行人进了正厅,祝老太太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立刻让身边的嬷嬷打赏府里的下人。
  「有什么好?不过是个侧妃。」祝心瑜小声嘀咕着。
  圣旨到之前,祖母还因为祝心琏一夜未归的事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打算将祝心琏送去家庙,如今婚事有了着落,竟然连连叫好。
  乔氏就坐在她身旁,自然听见她的自言自语,轻扯了她一把,不准她再开口。
  半晌,祝西临沉声道:「可我觉得不妥。」
  此话一出,众人皆奇异地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这对心琏来说,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也多亏了秦王担待,否则心琏只能去家庙。」祝老太太怒声斥道。
  那日在保安寺里,很多人都瞧见了心琏坐着软轿让秦王的随从送回的,谁都没兴趣细究内情,大伙只会猜想她与秦王有染!
  如果秦王一直默不作声,祝心琏就只剩白绫一条的下场,唯有如此皇上才会出于弥补的心思让祝西临留在京城当个京官,而且不会妨碍祝心瑜议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