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坐着的是乐府的乐老夫人,乐仲礼则站在她身旁,面前则是安锦容与庄嬷嬷,却不见玺郡王的身影。
「你们安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乐仲礼指着眼前之人破口大骂。
对于他的指责,安锦容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倒是他带来的庄嬷嬷脸色极差,「乐老爷您这是什么话?要说欺人太甚,也该是你们乐家才是,竟跑到我们安家举办的品香会上闹出这样的丑事,我们已经够仁慈了,没在事情发生的当下便上门,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
乐仲礼闻言险些没吐血。
仁慈?若是仁慈会不顾乐家的扶持,心狠手辣的抢去他们乐家大半的老客户?若是仁慈会选在这样的日子上门退亲?如今竟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仁慈?
他差点没一口将唾沫呸在庄嬷嬷脸上,忍着冲动,他咬牙道:「我倒宁可你们早点上门!特地挑在除夕是什么意思?」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人过个好年!
「伯父,这是锦容的不是,前些时日锦容去了安肃一趟,才会拖至今日,请伯父见谅。」安锦容一脸温和,那模样丝毫让人感觉不出他今日登门是为了退亲。
安锦容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乐仲礼的枪口立马对向他,「你告诉我,我家小九究竟哪里配不上你?你们俩自小便定了亲,说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也不为过,小九的个性是骄纵了点,但她性子率真,对你更是一往情深,若不是你对她说了那般过分的话,她又怎会当着众人的面跳下汾阳河,闹出这么多事来!」
乐玖兮再如何都是他自小疼到大的女儿,她脾气是坏、爱使小性子,却没有坏心,且她对安锦容一向是百依百顺,他说往东她绝不会往西,有时连他这个做爹的都不免吃味。
乐玖兮不止一次跟他说安锦容似乎不想娶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看她了,就是她到安府也是见不到人,这让她很担心,她害怕安锦容是不是有了其他想法,因此当她知道安家这一回的品香会是安锦容一手操办的时候,便吵着要去,她要亲自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乐仲礼当下只以为她在胡思乱想,再说,他太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一发起脾气谁都拦不住,那样的场合如何能让她任性?于是安抚她说他会替她问问安锦容究竟是什么意思,让她不用担心,甚至在离开前还特地嘱咐下人看好她。
谁知乐玖兮竟自个儿混上了画舫,当时他站得远,没听清两人在谈论什么,是事后有人传出,乐玖兮当下质问安锦容为何避着她,最后甚至当着众人的面逼迫他与她提早成亲,他若是不应,便从画舫跳下去……
乐仲礼一开始是气小女儿的骄纵任性,竟为了让自己的未婚夫早日迎她过门,以死相逼,丢尽了乐家的脸,可事后想想,她与安锦容本就定了亲,等她明年及笄便会成亲,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跳河?
虽说小女儿失去记忆,想不起来当时之事,可乐仲礼不是傻子,当下是气昏了头才会想不明白,今日见安锦容登门退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女儿正是被眼前的负心汉退婚,才会气得跳河,险些连命都没有了!
提到那日之事,安锦容敛下的双眸闪过一丝异样,却还是好脾气地道:「伯父,锦容早已与小九言明,我与她的个性相差甚远,我对她仅有兄妹情分,并无男女之情,就是勉强结为连理也不适合,但小九听不进去,故锦容只能慢慢疏离她,盼她有一日能够明白,却没想到小九竟会如此偏激……」
乐仲礼越听越气,「这亲事自你俩幼时便已定下,岂是你说退就退?你们就没想过若是被退了亲,小九的名声要如何是好?」
「贵府九小姐还有名声可言?」庄嬷嬷忍不住插话。
乐玖兮的骄纵在皇都可是出了名呢!
「你!」乐仲礼差点冲过去揍人。
「够了!」乐老夫人沉声喝止。
见母亲开口,乐仲礼这才忿忿不平的甩袖,不再出声。
乐老夫人看也不看庄嬷嬷一眼,锐利的目光直视安锦容,道:「退亲一事,是安家长辈之意,还是你自个儿的意思?」
安锦容对乐府这位老夫人一向敬重,坦诚道:「是长辈之意,也是锦容之意。老夫人,这亲事是两府长辈自小定下,锦容违背不得,也试着与小九培养感情,但……」
他心目中的妻子,是温柔娴雅、善解人意,识大体懂进退的姑娘,而非乐玖兮这样自小被娇宠到大,刁蛮任性,眼里只有自己的千金小姐。
随着年龄增长,他便越排斥娶她为妻,加上乐府益发没落,因此在他向祖父提起退亲一事时,祖父想也未想便答应了,甚至同他说,乐府已经不行了,近十多年没推出新香品,就是结了这门亲也给不了他们助力。
当年他会为他定下这门亲事,是因为他们安家是后起之秀,家底太薄,就算得了调香大比的魁首也只是调香世家末流,这才会挑了乐家结亲,方便他们安家站稳脚步。
当年的乐家虽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年的的确确给了安家不少的助力,在乐家的帮助下,安家一日日茁壮,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如今不论是声势还是生意,都稳稳压过乐家一头,自然不再需要这门亲事。
安锦容听完祖父之言有些错愕,他总觉得祖父这番作为有背信忘义之嫌,但他真的不愿娶乐玖兮,因此他不仅昧了良心,甚至还设下了圈套,诱得乐玖兮一步步上勾。
他成功了,脾气极差的乐玖兮果然如他所料,耐不住性子找上门,更如他所愿在他表明退亲之意后做了出格之事,如今他上门退亲,不仅不会被人戳脊梁骨,还会得到众人的同情和认同。
但他与乐玖兮毕竟自小一块长大,多少有些情分在,这么算计一个深爱他的姑娘,他也不好受,因此他才会亲自上门赔罪。
而要说乐府有谁能看出他的伎俩,那就是眼前的乐老夫人了。
安锦容猜得不错,精明过人的乐老夫人在这时已看出这是一个圈套,但又能如何?
安家已成长至他们无法撼动的高度,就算她说出这一切都是安锦容的计策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如今的乐家早已是人人皆能踩上一脚,可惜府中的子孙没有一个能看破,更是连眼前的安锦容都比不上,这样的乐家如何能不败?
乐老夫人心中的黯然并未表现在面上,仅淡淡地道:「将信物还给他。」
「母亲!」乐仲礼急了。「这怎么可以!小九还没来呢,她肯定不会答应的,您——」
「爹,女儿愿意退了这门亲。」乐玖兮缓步从门外走来,淡雅的杏眸扫过司徒重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此时他正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没理会,而是将目光挪至背对她的男子——她的未婚夫,安锦容。
安锦容的衣裳白得纤尘不染,手上戴着个羊脂玉扳指,听见她的声音时转过头来。
他一转身,乐玖兮才看清他的容貌。
他的皮肤很白,就像绝大部分的文人士子一般,因为皮虑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分外鲜明,尤其那一双厚薄适中的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却丝毫不显女气,眉毛略弯,俊眸温润,是一种如同菩萨慈悲面貌般的俊美。
安锦容的容貌无疑是俊俏的,与司徒重烨那不论是将五官细分开来瞧或是合在一块都张扬得过分的容貌不同,是种含蓄且十分耐看的雅致,让人很容易便沉侵在他英俊的面容、温柔的微笑之中而无法自拔。
她在打量他的同时,安锦容也看着那莲步轻移的女子。
他有多久没见到乐玖兮了?除却那日在画舫上的争吵,似乎已有好几个月了,在他印象中,乐玖兮的步伐从未如此优雅过,她的个性一向大剌剌,总学不来寻常闺阁千金行不露足、坐不分膝、立不摇裙、笑不露齿等等的礼仪规范,她曾说过,要她过那样的日子,那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且她一向喜爱艳丽的衣裳,每回只要听闻他登门,总是无一例外的换上新衣,颜色不是大红便是桃红,若非她容貌生得好,一向只有她挑衣裳,没有衣裳挑她的分,恐怕真沦为庸脂俗粉之流。
可今日的乐玖兮似乎不太一样,她衣着十分素雅,着青白底银线绣折枝桂枝桂花的宽幅裙,一件银白小袄,外面一件青色织锦绣银丝斗篷,那张绝美的脸庞竟罕见的不见半点颜色,不仅素面朝天,他似乎还在她那清丽的脸庞上看见了些许白面粉……
没有精心的装扮、没有细致的妆容,有的是一份从容的随意……但这些都不是最让他讶异之处,最令他惊讶的是她方才所吐之言——她愿意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