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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毓秀的房里,老仆张四正在侍候着汤药,听见外边的人喊着“小姐回门了”,赵毓秀虚弱地摇摇头,要张四先将汤药拿开。

  “爹,女儿回来探望您了。”赵宇庆一进屋就快步朝床边走去。

  “扶……扶我起身。”赵毓秀唤着身边的张四。

  “老爷,您还是躺着休息吧?”张四劝着他。

  赵宇庆来到床边,看着依旧十分虚弱的父亲,心里有几分酸楚。想到她妈妈生命中的最后半年也是这么躺着的,她就……

  见她红了眼眶,张四低声道:“小姐,老爷最听您的,您劝劝他吧。”

  赵宇庆眉心一皱,“我爹也不是瘫了,何苦让他一直躺着?”说着,她伸手扶起父亲。摸着他的背,热热闷闷的,眉头一皱。

  “我之前就说了,别总让我爹躺着,时不时把他扶起来坐坐,若腿脚还行就让他下床,就算在房里绕着桌子走两圈也行,这么一直躺着,没事都躺出事来了。”

  张四听着,点了点头。他家小姐向来不是个说话如此有魄力又能拿主意的姑娘,可自从前些日子定了这门婚事后,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

  不过,这是好事,嫁人了是该长大的。

  “爹,”她看着父亲,神情愉悦,“女儿帮您揉揉脚,可好?”

  赵毓秀颔首,“好……好啊。”说着,他眼眶红了。

  赵宇庆悉心揉捏着父亲那双因为卧床两个多月而肌肉萎缩的腿,脸上尽是不舍。

  “庆儿……”这时,赵毓秀湿着眼眶,声线里带着深深的歉疚跟不舍,“爹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她猜想三天前在婚宴上发生的事情,赵宇佐已经告诉他了,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公子哥,明知父亲卧床虚弱,居然还把这种事告诉他老人家?

  “爹,女儿没受什么委屈。”她一派轻松。

  一旁的张四眼底有着怜惜,“小姐,听说婚宴当天,姑爷邀了那些……”

  “张叔,”她打断了张四,“不管他邀请谁,都是客人,我才是主角不是吗?”

  张四微顿,有点惊疑。之前还因为马家来提亲而寻死寻活的人,怎么如今……虽说这是好事,但她的变化实在让人惊讶。

  “庆儿……”赵毓秀难掩悲伤,语带自责,“要不是为了赵家,你就……爹知道你一心嫁给明洁那孩子的。”

  “我与他没有缘分吧。”她勾唇一笑,“老天爷自有安排。”

  “可是……”赵毓秀想起那天赵宇佐回来之后跟他说的那些事,又一阵心痛难受,“他答应我会好好待你的,却又……爹是不是害了你?”

  第一章 回门训兄长(2)

  那艘新船没了之后,庆隆记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原本就积劳成疾的他就这么病倒了。他卧病在床,有半个月的时间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什么事都不知道。

  待他稍稍缓过来,赵宇佐就告知他为了让赵家度过难关,已向谢家退了婚书,并转与马镇方定下婚约。可宇庆那孩子贴心,竟说她愿意为了赵家嫁给马镇方。

  婚书已退还谢家,他在无奈之下也只能要求马镇方亲自送来婚书向他下聘,并要马镇方当着他的面承诺会善待宇庆。

  宇庆是他们夫妻俩盼了多年才又怀上的,可他妻子余氏却在生下她半年后便去世了。

  她还不懂得认人就失去了母亲,他对她格外疼惜宠溺,从小到大没让她受过半点苦,吃过半点委屈,如今却为了拯救庆隆记,将她“卖”给马镇方。

  马镇方在那些秦楼楚馆里的风流韵事无人不知,将女儿嫁给他,那与将女儿送进虎口无异,做为父亲,他真是痛心且愧疚不已。

  那马镇方犹如神兵降世般来到刺桐,横扫千军,万夫莫敌,许多小规模的商家店号都被他吞噬,又因他财雄势大,有足够的资本跟其他商家玩价格战,就这么活生生挤压了其他商家的生存空间,包括庆隆记。

  虽说做生意本就是各凭本事,谁的拳头大谁就能讲话大声,可他不留余地的行事作风还是颇受争议。

  说来庆隆记跟马镇方的“万海号”并无生意上的往来,但因为同属刺桐会馆的一员,他曾在四个多月前的年会上跟马镇方有过一面之缘。

  马镇方身形高挑伟岸,相貌堂堂,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王者般的霸气,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在那之前,他从没见过马镇方,却又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想想,这事也是奇,宇庆她……终究嫁给了姓“马”的。

  忆及十六年前死去的故友马斌,以及他们一家三口人悲惨的命运,他仍感心痛。

  于公,他们是一起创业的伙伴;于私,他们是说定两家孩子结亲的知己。

  他与马斌齐心合力创办庆隆记,他负责陆上的商务,马斌则是负责海上的船务,两人分工,从不曾生出半点嫌隙。

  宇庆出生后的那一年,可说是他人生中最糟的一年。先是妻子余氏过世,几个月后马斌又为了抢救船员死在着火的船上,坏事接连而来,毫不留情……

  在马斌出事的当晚,他的妻子劳氏与独子马安海竟也因家中惨遭祝融而葬身火海。

  劳氏有个远房表弟在马斌手底下办事,可那个人就像个模糊的影子,从来都不清晰,而他也不曾在意过这件事。

  直到办完马家后事的某天,他在书房的案上发现一只被被卷宗账本压住的小匣子,那是不属于他的物品,却不知什么时候搁在他案上。

  打开匣子,他惊觉到那是马斌留下的,马斌出事那一天的下午曾经来访,匣子大抵就是当时留下的。

  匣子里有一封信,信中提到妻子的远房表弟高福生利用庆隆记的船走私人口,若自己遭遇不测,定与高福生脱不了关系,请他代为照顾妻儿并报官查办此事。

  这匣子他发现得太晚,错失了拯救马斌妻儿的先机,为此他自责又懊悔。他虽随即报官,可高福生早已不知去向。

  马斌发现高福生的事并没有让妻子知道,也没马上报官,想是念在亲戚一场,不想妻子心里难受,才会……一时的仁慈宽宥,就这样葬送了一家三口的性命。

  报官之后,赵毓秀却惊觉官府对于此事不甚在意,甚至多次敷衍,加上当时官府实施弹性海禁,多次暗示他明哲保身,以免庆隆记跟赵家遭殃……

  为了家人跟他与马斌一起创办的庆隆记,他只能噤声,可每当午夜梦回想起过去的种种,他仍忍不住悲愤痛心及懊悔愧疚。

  一年一年过去,庆隆记稳定了,孩子也长大了。七年前,在龙溪发迹的谢家来到刺桐,两家因为生意往来渐渐走近,谢夫人的亲大哥是刺桐的把总,也因着其关系及人脉在海务上给了赵家不少的方便。

  一年前谢家主动上门说媒,他觉得谢家二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如果你嫁了明洁那孩子,他……他一定会善待你的。”赵毓秀说着,又红了眼眶。

  那马镇方,明摆着是头狼啊!

  “爹,没发生的事谁又知晓呢?”她一派轻松,语带促狭,“说不准,我一入谢家门才发现他是个院里塞满通房的混账呢。”

  “可马镇方他、他在婚宴上就……”

  “爹,”她打断了他,脸上不带一丝悲哀,“您真的不必担心女儿,马镇方在外面或许是有一窝的莺莺燕燕,可后院清静得很。他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我在马家吃好睡好,日上三竿才下床也没人管,不知道有多舒心逍遥呢!”

  看她面带笑意说着这些话,赵毓秀忍不住跟张四互看了一眼。

  “庆儿,你……你这是为了不让爹担心,才如此强颜欢笑吧?”他问。

  “绝对不是。”赵宇庆抿唇一笑,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女儿是真的觉得嫁给他挺省心的,爹想想……明洁哥哥上头除了双亲,还有两位老祖宗呢!都不说他还有哥哥嫂嫂跟弟弟妹妹,光是要侍候座上那四尊大佛就够我受的,没嫁成那真是阿弥陀佛。”说着,她合掌呼了声佛号。

  赵毓秀跟张四看着她,都愣了好一会儿。

  “老爷,”张四看她不像是在强颜欢笑,便劝慰着主人,“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么看着,咱小姐是没委屈。”

  “是没委屈,你们别瞎操心了。”说着,她笑瞇了眼。

  “对了,爹……”她忽地想起一事要问:“您与马镇方过往曾在生意上交过手吗?”

  赵毓秀摇头,“不曾。”

  “那除了已经过世的马世伯,您还认识其他姓马的人家?”她问。

  马家遇难时原主未满周岁,关于马家的事情全都是从父亲那儿听来的,她对马家人一点记忆跟印象,甚至是感觉都没有。

  她的问题让赵毓秀不自觉地皱了眉头,“怎么问这个?”

  “呃……没什么。”

  她曾经怀疑马镇方这样羞辱她及赵家是因为跟赵家结过梁子,可这么听来,她爹跟马镇方及万海号一点干系都没有呀!莫非……跟他结仇的是她哥赵宇佐?也不像,赵宇佐的程度不足以跟马镇方结下什么新仇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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