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滨松听着,了然一笑。
第九章 终于洞房花烛夜(1)
昏暗且弥漫着各种臭味的船舱里,几名十岁出头的孩子们正在刷地。
一名喝得醉醺醺的船员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不意踢翻了水桶,脏水漫了一地,湿了船员的鞋。
“你这蠢货!”船员一脚踢飞那跪着刷地的孩子——阿良。
瘦弱的阿良被踢飞,撞到一只箱子才停住,疼得抱着肚子直发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给我爬过来!”船员凶恶吼着,“把老子的鞋舔干净!”
见阿良动也不动,蜷缩在那儿,船员气冲冲地跑过去,朝着他瘦小的身躯一阵狂踢。
孩子们害怕地看着这一切,没人敢发出声音。
在这艘黑船上,他们都是可能看不见明天太阳的童奴,每个人都得学着自求多福。
孩子们蜷缩在一起,脸上布满恐惧,他们紧紧捱着,像是冬夜里取暖的沟鼠。
其中一个孩子约莫十岁左右,身形清瘦,但比同龄的孩子都高些。他神情坚毅,勇敢地看着眼前正发生的惨案,已几乎按捺不住地想挺身而出。
见状,旁边另一个皮肤黝黑的孩子拉住他,低声道:“安海,不要。”
马安海握紧拳头,神情挣扎,这是地狱,犹如恶梦,但这不是恶梦,恶梦会醒,这地狱却是无边无际。
“安海,你先离开避难,等事情过了,表舅会接你回来的。”
就这样,他被表舅高福生塞进一个酱缸里,送上了船。
没想到他却从一个地狱跌进了另一个地狱,表舅让他上的船竟是艘黑船,船上有许多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男女都有。长得漂亮的女孩被如牲畜般卖了,长得一般的则成了无良船员们泄欲的工具。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有些孩子就这样被折腾死了,或是伤了病了。他们将死掉的孩子随意扔下海,那些奄奄一息的则被丢在甲板上自生自灭,不给水也不给食物,直到他们断气。
为了活下去,他拼命地勤快做事,然而即便如此,船员只要稍有不快,就随意拿他们当沙包打,不是用极其低俗的话语谩骂,便是拳打脚踢,暴力相向。
夜里,船舱不时传来啜泣声,船员们若没了女孩可狎戏,就开始动起歪脑筋,侵犯那些看来特别秀气清瘦的男孩——阿良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总得互相鼓励打气,才能有活下去的勇气。
这时,船员像拎小鸡般将阿良提了起来,接着再用力抛下,阿良躺在地上不动了,他苍白脸上的口鼻全是鲜血。
“装死?”船员看他不动,又抬起脚狠踹。
马安海终于忍无可忍,他的良心驱使他去做了危险的事情——他霍地站起,拿起一旁的棍子冲向船员,一棒子往他后脑杓敲……
等马安海再醒来,是因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船员正用鞭子鞭笞他。原来他敲了那船员一头血,船员便恼怒地揍昏了他,并将他吊在桅杆上。
他们不断鞭打他,用利器划破他的皮肤,并让其他孩子们看着他浑身是血的可怕模样,他们甚至用烧红了的铁条烙烫他的皮肤。
那船员是黑船船长的族兄弟兼大副,在黑船上的权力仅次于船长,之后他将死去的阿良丢在马安海面前,让他日日夜夜对着那具腐烂发臭的瘦小身躯。
他很痛,他想哭,可是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就这样,他被折腾了三天,船长认为他比其他孩子都堪用,决定饶他一命。
他被放下来的那天,大副掐着他的脖子恐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就丢你下海喂鱼!”
性子傲,脾气也硬的他恨恨瞪着大副,虚弱又勇敢地说:“要是我表舅知道你们这样对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大副听完,放声大笑,“你这蠢货,就是你那好表舅卖了你,他还吩咐永远都不要让你回到刺桐,哈哈哈哈哈……”
闻言,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你、你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大副哼笑出声,“高福生是人口贩子,是负责提供『货源』的人,你这个蠢货!”
“你胡说!”他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两脚一蹬踢开了大副。
大副恼怒地将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将他的头压进蓄水的大木桶里。
他不能呼吸,肺部的空气慢慢稀薄,胸腔像是被一颗大石头压着,越来越重,越来越紧,他开口想求救,水却灌进了他口中,他奋力挣扎,力气却一点一滴的流失,又根本敌不过压制他的大人,他感觉到自己在下沉,四周一片黑暗。
“唔……不……”他不想死,他要回刺桐,他要替他爹娘报仇!
突然,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黑暗中,他看见远处的一点光晕,那光点慢慢地扩大再扩大……
他猛地吸到一大口气,睁开了眼睛——
明明是在幽暗的内室里,马镇方却清楚看见了赵宇庆的脸。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脸上有着忧心又关怀的表情。他一时回不过神,只是两眼发直地望着她。
赵宇庆用力抓着他的手,而他也紧紧抓着她的,像是个快要灭顶的人。
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抹着他脸上的汗水及……泪水,心疼地轻声安抚,“你作恶梦了,一直在申吟……”说着,她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他们已经同室,甚至同床好几个月了,她从没见他或听他在梦里申吟及呢喃。
可他从八月会的宴上回来后,突然变得沉默,虽然他平素也不是个聒噪絮叨的人,但她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偏偏又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跟高滨松有关吗?是不是高滨松想替谢家一吐怨气,公报私仇,在海务上诸多刁难呢?他的事向来不容她过问,就算她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她只能将这些担忧和疑惑深深的藏在心里。
他就寝后,她起身到花厅想新款式,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却听见内室传来他的呓语。
一开始她没在意,直到听见他发出像在哭泣的声音,她立刻跑回到床边。
他像是陷在很深很深的漆黑恶梦中,她试着想唤醒他,他却始终醒不过来。他的身子在颤抖,他的双手在无助地挣扎……看着,她的心都揪住了。
她不知道他梦见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伤痕累累的身心灵都是因为那个黑暗深渊……不,她想那是地狱。
缓了过来,马镇方看着眼底漫着不舍及心疼,静静流着两行眼泪的她,他缓缓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彷佛快窒息的胸腔慢慢感受空气。
“你回家了。”她对他说,唇角微微上扬。
他微顿。回家?他已经很久都感受不到“家”这个字对他的意义了。
哪里是家?对他来说,刺桐是个伤心地,不是家。
可是当听到她说出这句“你回家了”的时候,他竟欢喜到想哭。
“不管梦里发生什么事,都再也伤害不了你。”
他伸出手,温柔抚着她泪湿的脸颊,声线低哑地道:“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看见你这么痛苦,我……我就觉得很难过。”
听着,他的胸口暖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真的疼惜着他,也悲悯着他的过去。她是如此良善美好,任何男人拥有了她,都会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般。如今,他便是那个拥有了全世界的男人。
他将她扣入怀中,她趴在他胸口继续流着眼泪,软软地说:“你已经安全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他轻轻揉着她的肩膀,再度深呼吸。
他一直没占有她,是因为对她生了爱及怜惜,他本想毁了她以报复她的父亲,到头来却费尽心思地在保护着她、帮助着她。
他慢慢忆起被仇恨掩盖的过去,马赵两家曾经是多么的要好,甚至让相差十岁的他们结了娃娃亲。这么多年来,那块白玉同心结一直陪在他身边,即使身处地狱之中,他也没有让它离身过。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记住马家的灭门之仇,但也许他是为了记住马赵两家曾经的情深义重,这样的赵家,真的是害了马家的凶手吗?
他想起那年赵家摆满月酒时,襁褓中的她哇哇大哭,却在抓着他的手指头时安静了下来的场景……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呢?
小宇庆,别哭,我会保护你喔!对了,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他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就在他情绪激动的此刻,赵宇庆突然自他胸口离开,双手捧着他的脸。
“马镇方,我会赶走你的恶梦,我会保护你。”她一脸坚毅地说。
迎上她那澄净又坚定的眸子,他不再犹豫,不再旁徨,甚至不再……害怕。
不管未来会怎样,他都决定拥有她。
他一个翻身,将她轻压在身下,她先是一惊,然后娇羞地望着他。
发现他眼中闪得跟火光一样的异采,她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可她心中没有恐惧及抗拒,身体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