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只眼睛像兔子般的她走进来,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她有点不安及尴尬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你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赵宇庆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怯怯地看着他,“会疼吗?”
他摇头,“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她想起刚才亲眼所见的场景,不禁皱起眉头,“我看见尉大夫那根针在你的皮肉上面穿来穿去,我都……”说着,她又不自觉地湿了眼眶。
他睇着她,“我真没想到你会紧张我……”
“我又不是没血没泪……”她自顾自的咕哝着,“你一直偷偷地在帮我,我都知道了……”
突然,他的手伸过来抚着她的脸颊,她微微一怔,抬起脸来看着他。
迎上他那霸道直接、炽热又温柔的眸光,她的心跳加速。
“为什么哭?”他问:“心疼我?”
她顿了一下,“嗯,我心疼曾经的你,受这些伤的时候,你……你还小吧?”
“十岁、十一岁。”他说。
听见十岁、十一岁这个回答,她的心一揪,这在二十一世纪,不过是小四、小五的年纪……
“发生什么事?”她的声音哽咽了,“是谁这么残忍?”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怜悯着他,但……他能跟她说吗?如果她知道了什么,他的仇还能报吗?
他爹、他娘,以及那个晚上遭到杀害的马家仆婢的血海深仇……十八条人命全系在他身上啊!
“你说……”他目光一紧,深深凝视着她的脸庞,声线低沉,“你可能已经爱上我了,可真?”
她脸上瞬间充满羞涩,娇怯地说:“我……应该是吧!”
“我对你这么坏,你不气我恨我?”他问。
她摇头,“我其实也不觉得你对我坏呀!你一边说要毁了我,一边却不断帮助我……”她眼底满是感激地望着他,“你帮我抢了布、给我银两使用、给我铺子,而且……我知道岭南书院跟牧学学塾都是你出资才得以继续开办,那一百个书袋的订单其实也是你……”
闻言,他微微挑了眉。“你是怎么……罗先生跟你说了?”
“不,罗先生口风可紧了,一个字都没说,是我自己无意间发现的。”她难得露出娇羞的神态,“虽然你的心受伤了,性格有点扭曲,但本质还是良善的。”
他唇角一勾,“你又知道?”
“我知道。”她眼底燃烧着某种热情及斗志,靠近他,伸手捧着他的脸,定定地注视着他,“我会赶走你的心魔,我会让你重新快乐起来。”
迎上她那澄澈地、真心地、热切地、温暖地眸光,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心跳如擂鼓。他多想快乐起来,但还不是时候。
“你知道如何让我快乐吗?”他突然单手扣住了她的腰,将她揽进自己的怀中。
看着他那富含深意的眸光,还有唇角那一抹引人遐思的笑意,她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他弯,将脸贴着她的脸颊,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欠我的,还没给。”
那热气微微熨烫着她敏感的耳垂,教她的身体隐隐发烫酥麻。
她下意识地挡着他的胸口,娇怯地说:“慢……慢着,你受伤……”
“这伤……也许能让我温柔一点地待你。”他说。
她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羞得将他的胸膛推得更远。
这时,门外传来文成的声音。“马爷,是我。”
听见文成的声音,赵宇庆像是在鹰爪底下逃出生天的雀鸟,推开他,急忙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文成看着满脸羞红的她,愣了一下。“夫人,马爷他……”
“他在里面,你自己进去,我……我去看厨房准备得如何!”赵宇庆说完,拔腿便跑。
文成一脸懵,但随即又好像明白了什么而展眉一笑,“马爷又捉弄夫人了?”
马镇方斜瞥了他一眼,“我还没跟你算账。”
“我?”文成眨巴着那双褐色的深邃大眼,“小人做了什么吗?”
“你跟她说我受了重伤,可吓坏她了。”他说话的时候眼底没有恼意,只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喜悦。
文成看着他眼底那抹愉悦,笑了。
“我这是在试探夫人对马爷的心意!”文成有几分得意,“瞧,马爷这不是就明白夫人对您的心意了?”
听着,马镇方突然沉默不语,文成知道他心里还是有点挣扎跟拉扯,他上前恳切地劝道:“马爷,夫人是位好姑娘,真诚又善良,德容兼具。”
“我明白。”马镇方深吸了一口气,“但马赵两家……牵扯太多,也……”
“那不关夫人的事,她是无辜的。”文成说。
“她是无辜,但她的父亲是赵毓秀,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文成面带愁思,“虽是如此,但马爷您……已经对她动了情,不是?”
“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仇,我是非报不可,不管她现在多喜欢我,总有一天她会恨我的。”
文成眉头深锁,苦恼地问:“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两全其美?纵使马镇方有再精明的脑袋,此时此刻也想不到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沉吟须臾,他语带无奈地叹息,“不说她的事了,你那边处置得如何了?”
文成正色回应,“都安置妥当了。”
“孩子们都还好吗?”他问。
“让他们洗漱更衣,也都吃过饭了。”文成续道:“学塾夫子一个个问过名字及出身,全都列册了。”
“唔。”他微微点头,“那几个私掠船的海盗呢?”
“已经关妥,但他们还不愿吐实。”文成唇角一勾,“不过我相信他们也嘴硬不了多久,这些人不讲道义,更甭提忠诚了。”
“那……那个人呢?”他问。
文成神情一凝,态度慎重其事,“之前马爷吩咐后,我便着一个面生又机灵的小兄弟跟着,马爷此去马交二十余日,那个人见了不少会馆的大老爷们。”
“可曾去过赵家?”
文成摇头,“不曾。”
他浓眉一皱,“就连经过门口都不曾?”
“不曾。”文成神情严肃,“马爷,会不会他跟赵家一点干系都没有?”
马镇方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须臾,他淡淡地道:“看紧了,要角就快要粉墨登场了。”
内室里,马镇方侧躺在床上,赵宇庆坐在床沿,正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洁着马镇方腰侧的伤,看着那缝了十二针的伤处,她还是觉得触目惊心,胸口直揪着。
“疼就说一声。如果你觉得喊疼很丢脸的话,也可以捏我一下。”
他睇了她一眼,一派轻松,“你放心地弄吧。”
她用浸湿的纱巾轻轻擦去伤口上的药膏,动作很轻很轻。
抹去药膏,底下有点红肿的伤口便露了出来,看着有点发炎。
“我听海丰说你是为了救一艘商船,跟私掠船对上了。”她抬起眼,以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你实在太勇敢了!”
看着她眼底那抹毫不隐藏的崇拜,他心里有股压不下的自满及愉悦。
“海丰说那些私掠船的海盗很残酷冷血,为了钱财,什么丧心病狂的勾当都做得。”说着,她有些生气,“正所谓盗亦有道,夺了钱财货物,不是不该伤人的吗?”
看她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淡淡一笑。
她是自小养在闺阁之中的娇娇女,就算她爹跟她提过海盗掠夺商船之事,估记也不会说得太钜细靡遗。
“这些私掠船的背后常常都有金主或船东提供资助,甚至在他们遭逮的时候协助他们脱罪。他们跟海盗之间的界线相当模糊,如果说海盗是野狗,他们就是有人豢养的恶犬。”
听着,她思索了一下,“那些金主跟船东资助这种人,图的是什么?”
“因为他们可以帮忙攻击别人的商船,劫掠的财物及货品在经过转手变卖后,这些人还是能从中得利的。”他悉心地解释着。
“原来如此。”她眉头一皱,有点气愤,“这行径实在太恶劣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继续专注小心地擦拭着他的伤口周围,嘴里嘀咕着,“那个伤了你的混蛋,我要诅咒他喝水呛着、吃饭噎着、走路跌倒、半夜尿床、闹肚子拉到虚脱,还有……”
他唇角一勾,“你不必费心诅咒他,他已经死了。”
她一怔,惊讶地看着他,“什……”
“我已经一刀刺死他,把他扔进海里喂鱼了。”
看他轻描淡写的态度,她呆若木鸡,虽说那个人罪有应得,不过听他把杀人这件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她还是有点小小的心惊。
“怎么?你怕?觉得我冷酷?”他眼底藏着笑意。
她看着他,神情有点严肃地摇了摇头,“不,你也是替天行道罢了,正所谓『斩业非斩人』,不怪你。”
突然,他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啊!”她惊叫一声的同时,也紧张地看向他,“我弄疼你了?”
看她一脸担忧又自责的表情,马镇方露出他不曾察觉到的温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