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有什么?”
  “上流社会的人不会这样,社交名媛都怎么应对进退,白雪,你要赶快学学,毕竟你的追求者可不是普通人。”
  “是喔,就打包吃剩的食物,哪有这么严重。”
  “想让王朔野的热情瞬间冷掉,就这样做吧。”傻丫头。
  傻丫头吃饱喝足,跟亚丽道别,搭捷运返家。
  从捷运站散步回社区,拎着牛排慢慢走,品味这一整日的奇特遭遇。回忆王朔野电话中的话语,想啊想啊,一路上笑盈盈。
  虽然亚丽对她幼稚的报复行为不以为然,但白雪觉得,真是干得好!
  假如,假如啊,没江品常给的好建议。
  之前被王朔野吓到,喊出那声对不起后,就这样让事情结束,之后躲着王朔野,时间过去,心中那股气会消失吗?不,那股气,不知要缠多久才咽得下去,她会无限回旋骂自己,当时干么那样那样的……
  到时候,她会厌恶自己的软弱。
  人生就是这样,越活越制式,有固定的朋友、有固定的地方窝、有固定的工作方式、有固定的与人斡旋的态度。在固定也习惯了的种种之间,是不是也不自觉地视野狭隘、行事僵硬?然后因为行事都差不多,获得的结果也都相似?
  看不开的那些,依然看不开。
  不懂如何面对的那些,一样不懂。
  听到的意见,因为都来自固定朋友所以也没新意。
  而,江品常像一扇新的窗,让白雪触及崭新的行为模式。跳脱以往的反应方式,也赢到了新的局。
  白雪停下脚步,看着巷口电器行,黄色灯光,黑暗中微微亮。
  他在吗?
  又看了看手中的牛排。
  嗯……那个人,需不需要宵夜?茹丝葵的牛排喔!
  换做别人,白雪绝不好意思把吃剩的食物给人。
  但是江品常可以,那家伙连她手中的霜淇淋都抢去吃呢。
  西典二手电器行,门边停放一辆三轮车,车上堆叠破烂纸箱,车旁悬挂着的大袋子里,都是回收的宝特瓶罐。
  屋旁空地,从屋檐垂吊下来的一只灯泡下,有三个人围在矮桌前喝啤酒、嗑瓜子。
  是六十多岁高瘦的老板黄西典,收破烂维生.,五十几岁的胖寡妇刘大姐,她脚边有一只黑瘦野猫,以及一只毛色脏灰的花猫,它们默默啃着刘大姐带来的鱼骨头。然后,突兀地夹在这二人间的年轻帅哥是江品常。
  小方桌,三人各一边。
  他们凑近,透过灯泡光线,争看举高高的三张X光片。
  黄西典跟江品常正热烈讨论着,他们研究男人下半身的X光片。
  “我看跟之前差不多啊,阴影没扩大——”品常说。
  “就是啊,我看也一样,医院就是想A钱,才半年又要老子去治疗,他马的之前开刀开假的啊X。”
  “真惨。”刘大姐啧啧啧,研究黄西典的片子。“说真的,老典,我看你这个鸡鸡啕,差不多挂掉了。”她在X光片上比划。
  “你看阴影从这边一直到——”
  “死欧巴桑!”西典拍开她手。“比什么比,走开啦,看这种东西小心你眼睛瞎悼!”
  “这么小的鸡鸡挂掉也没关系,不要治疗了,讨皮痛啦。”刘大姐说完,品常跟她大笑。
  “X!嘴巴更贱一点没关系,你才去开你的,看到没?膝盖这里都空掉了。”西典对她的X光片说教。“只剩骨头啦,韧带都坏光了啦。”
  “换人工关节要复健啊,呀系卖啕啦。”
  黄西典指了指品常手中的X光片。“你咧,你的医生怎么说?”
  江品常拿高那张头部的X光片,脑壳内有一朵花状肿瘤。“还好,离视神经还有一点距离。”
  “唉,我们还能开刀,阿常连刀都不能开。”刘大姐叹息。
  “废话,大脑开不好会趴代。”黄西典呸道。“像我们这种没背景的人,就算脑子开坏了也没钱打官司,而且都会叫实习医生开,我跟你们说,进了手术房就是靠谁背景大后台硬啦。”
  “不开刀,这样下去眼睛瞎掉怎么办?”
  “瞎掉都比趴代好。”
  “还是你换个医生吧?一直吃药不大好吧。”
  他们俩热烈讨论品常的X光片。
  本人倒是漫不经心地喝茶。“我以后不上医院追踪了。”
  “嗄?”
  “不行吧?”
  “可以。”他的身体他作主。
  从小,他脑子里就有一颗肿瘤,像花苞那样,慢慢开,慢慢开。曾放射手术治疗过,现在每半年,江品常要追踪“花朵”的状况。医生希望他做好失明的心理准备,虽然不一定会发生。但是,偶尔他头剧痛、畏强光、眼睛有叠影。他知道这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而他也渐渐习惯成自然。
  它是藏在脑子里,一颗不定时炸弹。江品常宁可想成,那是一朵花。
  乐观点,至少,比得了睾丸癌的老板好吧?
  “不好意思。”白雪过来,这三人放下X光片。
  “嗨。”品常将片子卷起。
  黄西典慌乱的将片子塞进包包,鸡鸡虽小,也不给看。
  品常起身,跟白雪到一旁讲话。
  “我拿这个过来,看你要不要吃。”
  “这什么?”
  “茹丝葵的牛排,我吃不完。”
  “茹丝葵?这么高档当然要。”他笑笑收下。
  “是王朔野请的。”
  “哦?”有内情喔。“看来你打赢跟大魔王的战争了。”
  “何止,后来发生很不得了的事。”白雪想讲,但看看那边,他朋友在等。“你们这么晚还在聊天?”
  “嗯,是我老板跟他朋友。”
  “喔、那……那我先走了。”其实她想留,其实不想走,好想跟他说关于今天的种种,想告诉他,她的心情。好怪啊,一直在对这个人交浅言深。白雪才走了几步,就听他喊。
  “等一下,过来——”拉住白雪,他们往屋后走,品常跟那头的老板喊:“你们聊,不用管我。”
  他带白雪到屋后。
  白雪看到一个奇特老旧的东西,跟一堆破烂生锈的电器摆一起。月光朦胧,冰冷尖锐的废电器间,那东西显得温润高贵。
  “是古早的中药柜,你怎么有?”白雪冲过去,围着那东西看。
  “要不要?我看你颜料跟画材都放地上,这个拿来收画具应该不错。”
  “我要!”白雪兴奋研究着。
  “捡回来时不是这样子,我整理过了。”
  “这么棒的东西谁舍得丢?”
  “拜托,半夜附近绕绕,可以捡回一堆宝贝好吗?台北有钱人真多。”拉开几格小抽屉。“这种仿古设计新的很贵喔。我看丢了可惜,想说也许你要——”
  “当然要,我要!我就是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柜子才不收画具,我也不想随便买,我喜欢这个——”
  “OK,现在给你送过去。”
  “等一下,这要卖多少?”
  “不用啦,反正是捡的。”
  “不行,至少要给工钱吧?”老药柜整理得好美。
  “你给了啊。”他扬扬手中牛排。“茹丝葵牛排,值!”
  “那幸好我有送肉来。”白雪哈哈笑。
  “就是,好心有好报,先跟我把这个搬上车子。”
  “是。”白雪双手巴住药柜。一、二、三、搬……
  第6章(2)
  “休旦几咧!”老板目光如电,杀过来,一把揪住品常。
  “肖年狼,你金骂系安怎?”国台语掺杂,西典很激动。内贼难防啊……
  “送柜子过去啊,这要给她。”
  “啊都不用问你老板?这个偶可以卖钱捏!”
  就知道没这么好康,白雪问:“这要卖多少?”
  “我想一想喔,这种仿古药柜市场上满抢手的,很多咖啡馆都喜欢摆这种东西,你是阿常的朋友我算你便宜一点就——”
  “老板。”江品常一把搂住瘦弱的老板。“柜子是我看到我捡回来,脏掉跟坏掉的地方是我处理好的。”
  “阿常,你用什么把它载回来?”
  “货车。”
  “货车谁的?”
  “你的。”
  “修理柜子的工具谁的?”
  “你的。”
  “所以这柜子谁的?”
  出——有火药味。白雪默默退到边边去,不妙。
  别怕,战事很快平息。江品常好温柔地帮老板顺了顺垂落额前的乱发。
  “老板……我要辞职。”口气温柔得就像说我爱你。
  “你又辞职?”可见不止一次。
  “不太爽,不干了。”
  “不要这样,你情绪起伏好大,刚刚我们不是还很要好的在喝茶?”
  “阿常不做了吗?”刘大姐奔来。“阿常,让我请,我欢迎你来。”
  “欧巴桑你闭嘴。”黄西典把品常推向柜子。“拿去拿去,臭小子。”
  “谢啦。”品常朝白雪使个眼色。“过来。”
  西典咒骂着回去喝酒。“气死我,难怪我鸡鸡会生病。”
  “你趴代岣,阿常会被你威胁喔,你整间店靠他欸,越老越笨。”刘大姐亏他。
  在车上,白雪好奇问他。“为什么你老板这么怕你走?”
  “因为我有用心训练他。”
  “你训练老板?!”
  “不行吗?”
  到了,下车,合力将柜子搬向电梯,白雪还在追问。“你怎么训练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