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她都跟“聪慧”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可是,这样的赞美出自赵阙宇之口,却让她觉得并非谎言。
  也许在他面前,她真是聪慧的,因为她想了解他,所以拚尽了全力,去思索他的一言一行的合意。
  “我的奶娘的确受了别人的胁迫。”赵阙宇低低的又道,“母妃知道真相后,决定秘密处死奶娘,可我跪在母妃面前求她饶恕奶娘,甚至要求将她留在宫中。从我出生,我便视她若至亲,我实在不忍心……”
  周夏潋除了微微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潋潋,你觉得我做得对吗?”他反问。
  “换了妾身,也会如此做的。”
  “不,我错了……”赵阙宇却否定了,“不久之后,我再次中了毒,仍是奶娘所为……”
  她霎时心下骇然。
  “上一回指使奶娘的幕后之人发现我们非但没有处置奶娘,反而如常待她,便认定无论奶娘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把她怎么样,所以变本加厉。”
  赵阙宇敛去忧伤的神情,眼眸霎时变得清明,仿佛刚才所叙述的只不过是个惹他不快的梦境,弹指一挥后,他仍是那个冷静的帝王。
  “澈淑,你现在还认为朕不该处置二楞吗?”
  她懂了,这一刻,她完全懂了。
  明白为什么他要对她说起这个故事,因为他在提点她,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她该感谢他这一番话语吗?虽然故事如此残酷,却很能让人清醒。
  “皇上”她轻声说,“妾身明白了--”
  “潋潋,还在生我的气吗?”他伸出一只手,期待她的响应。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能在威严冷酷与柔情密意间变幻自如,让她的心随之起伏。
  这一刻,即使她再生气,也像没理由似的平息了下来。
  周夏潋沉默着,最终亦伸出一只手来,与他的大掌相握。
  她是真的被他的故事打动了,也深深感到身处宫廷之不易。
  他是帝王,有他要守护的江山法度,她实在不该以儿女私情威胁,逼他做为难之事。
  呕气呕了这些日子,如果她再执拗下去,倒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了。
  “潋潋。”赵阙宇笑了,如初见时那般光彩夺目,“你终于理睬朕了。”说话间,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唇吻轻啄,落在她的眉间。
  周夏潋闭上眼睛,这一刻,像是等待了一世,又像昨日才刚刚发生过。她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闻到他的气息像檀香般醉人。
  “潋潋我们去狩猎。”他又道,“去北边,去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
  “其实,那只雀儿……不是妾身打下的。”她顿了顿,决定说实话,“却也不知是谁,让妾身占了便宜。”
  “潋潋,你就是这么傻。”赵阙宇低笑起来,将她抱得更紧,“换了别人哪里会承认呢?”
  “打下雀儿的,跟射伤妾身脸的,是同一个人吗?”她迷惑地问。
  “射伤你脸的,朕一定会查出来,替潋潋你讨个公道。”他语气忽地冷峻,接着又变得调皮,“至于打下那雀儿的嘛……”
  他又笑了,笑容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你以为,朕真会带别的妃嫔去狩猎吗?”他一脸神秘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指使人打下了那雀儿,让她拣了便宜?
  这一刻,她只知道,不语,是最好的话语。
  第4章(2)
  赵阙宇启程往秋狩之前,丞相府传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江映城与周秋霁正式订亲。
  听闻,是由皇上大力撮合这桩姻缘,原本周丞相还有些犹稼,但既然天子从中牵了红线,似乎也找不着理由再推托。
  听闻,江周两家举办了盛大的订亲仪式,奢靡华美,惊动京城,周秋霁一时间成为羡煞别人的待嫁新娘。
  订亲的第三日,周秋霁入宫谢恩,周夏潋特意屏退了宫人,牵着妹妹的手步入内殿,说些体己话。
  “大姊--”她担心地看着她脸上的伤痕,“听闻大姊受了伤,可还好吗?”
  “不过划了一下,太医说无碍。”她抚了抚面颊,微笑回道。
  “那幕后主使还没找着吗?”周秋霁轻皱起眉,“到底是谁想暗害大姊?爹娘都很担心你在宫里的处境呢。”
  “有着皇上的底护,哪里用得着担心呢?”她倒是不烦恼,笑着说,“何况,我就要随皇上出宫狩猎了,更不必怕了。”
  “爹娘请了名医,配了祛疤痕的药膏,特意叫我带进宫来。
  “还真怕有人要毁我的脸啊。”周夏潋觉得爹娘太过操心了,
  多,我都记不住了。”
  周秋霁取出一只药盒,“宫里的太医到底没有相熟的,爹娘不太放心。”
  “你瞧瞧,自我出了意外,这里都快成了药铺,隔三差五便有药膏送来,名目种类繁多。
  她打开一个柜子的抽屉,果然药香扑鼻,形形色色的罐子满满摆放在内。
  “这是什么?”周秋霁好奇的打开一个个盒子瞧瞧,被一盒子红丸引去目光,轻轻拈起一颗,气味闻起来格外芬芳。
  “哦,这个啊……”周夏潋却脸红了,“惠妃遣人送来的,说是给我调养身子用的……”
  “余惠妃?”周秋霁皱眉,“大姊,你最近与她交好?”
  “宫中寂寞,余惠妃的为人大方坦白,挺讨人喜欢。”
  “这余惠妃我也听说过。”她想了想开口,“她是皇上的表妹,原本是要做皇后的?”
  “不错。”周夏潋额首,“难得她能不计较,所以封为‘惠’妃。”
  “大姊,说句实话吧,我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大度的女子。”周秋霁却道。
  “什么?”她讶异地眸一凝。
  “你想想,她与皇上是青梅竹马,感情一定极深。可现在她不但没被封后,还在宫中被冷落了多年,她心中怎可能不计较?若她真的全然不计较,那只有一个可能一她从未真正倾心干皇上,所以乐干大度。”
  “或许真的如此吧。”她思村道。
  “可她若未倾心于皇上,当年大可不必委屈入宫,依她的门楣家世,负家个如意郎君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周秋霁反问。
  周夏潋一怔。如此深远的问题,她从未细加考虑过。
  的确,将心比心,天下哪个女子能隐忍至此?余惠妃能喜怒不形于色,昔日谈时波澜不兴,实在不像一个平凡人该有的表现……
  “话又说回来。”周秋霁追问:“这红丸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调养身子……”周夏潋尴尬地清咳两声,“有助于……绵延龙嗣。”
  “大姊可吃了?”她双眸一瞠地再问。
  “还没”
  皇上尚未真正宠幸于她,又何需此药?
  周夏潋忽然觉得有些焦躁,毕竟她入宫已近三月,自己却仍是处子之身……
  “大姊,那先别吃吧。”周秋霁取了一颗红丸,“待我回家寻了可靠的大夫请他们验过再说。”
  “你啊,”周夏潋微笑地说:“紧张过度了吧?这药是余惠妃所赠,上下都知道,若出了什么事,她能脱得了干系?”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摇摇头,但由看妹妹去了。
  “对了,大姊,”周秋霁又道:“皇上带你出宫秋狩,是去淮江一带吗?”
  “大概是吧。”她也不是很清楚。
  “这里有一封信,要寄往淮江邬子村。”犹豫了下,才掏出一封信,交给她。
  “邬子村?”好熟悉的名字,她记得,仿佛……“奶娘就是邬子村人吧?”
  “不错。”
  周夏潋愕然,“那么,这封信……”
  “是奶娘给家里人梢的,提了些二楞的事。”周秋霁轻叹,“二楞如今尸骨已经碱,可是奶娘还是希望他能魂归故里,所以给家里人写了这封信,看看是否能安排棺木回乡”
  “可是要我帮忙捎信?”她当下明了。
  “这等小事,本不该麻烦大姊你,只是北边好像有盗匪为患,往来书信不易,想看走‘俪妃娘娘’这层关系可以省事许多。”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奶娘的事,我本应多尽心。”周夏潋当即收了书信,心下浮现一片忧蓝郁色。
  她从来不觉得身为贵妃就能如何如何,但此刻她第一次发现,这层身分的确会有许多便宜。
  可惜,这样的便宜却勾出了她诸多伤感。
  淮江就位于夏楚与离国的边界处,拿木丰美,四季鲜明、飞禽走兽常常出没于此,可谓狩猎的好去处。
  周夏潋掀起车帘往外望去,眼中充满好奇。
  她还是第一次出京城,第一次乘坐如此宽大华丽的马车,而夜里休息的帐蓬,也是华美得像座屋子。
  如此行进了十数日,终于到达淮江边上。
  这十几日中,她不常看到赵阙宇,他似乎很忙,当与随行大臣议事。
  不过他派来服侍她的人,却将她的生活起居照顾得相当好,甚至与宫中无二,让她即使在旅程之中,也不觉得有所欠缺。
  这天晚上,他们在准江边扎营,据说明日就可到达行宫,可赵阙宇却忽然下令暂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