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婆婆的遗物,即使知道了,我也不会改变主意,因为,我只凭真心办事。”她希望摆脱不实的外在,夫妻俩的心能更贴近一步。
  迈进一步,盈盈烛光映入她的眼,同时,也投映在他的双眸里。
  “震扬,我今天晚上很高兴。”
  高兴?他如此喝斥她,她竟会高兴?
  “因为,你第一次对我说了实话。”紫虞莞尔,“虽然你对我怒吼,可这是你真正的情绪,我很高兴,你终于没有再骗我。”
  是吗?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叫人备了一些小菜,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她率先坐下,拿起筷子,“再不吃,菜就凉了。”
  他的怒火仿佛消匿了一大半,居然听她的摆布,静静地坐到案边。
  眼前的菜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甚至寻常百姓人家也未必会这样简朴,只有鲜嫩的小炒,清淡的热汤,稍微加一点点香肉,却搅动着他的胃口。
  夹起一点尝了尝,仿佛闻到山野气息,是深门大院里久违的味道。
  “好吃吗?”紫虞看着他。
  他从来不会说什么赞美之词,只点了点头,就代表他最高的夸奖。
  “我自幼多病,大夫说不能吃过多的油腻之物,所以对这些清淡小炒,我最在行了。”她笑道。
  原来如此。这个多病的女子,被病魔折磨着,反倒养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与品味,在庸俗的尘世间,宛如一朵白莲。
  “你放心,”龙震扬忍不住开口,“我会请遍天下名医,替你治病。”
  “治得了病,也治不了命。倘若我果真是短命之人,那也认了。”她心平气和地道:“反正我在这世上已经快快乐乐过了这么多年,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多少女子或许健康长寿,却不及我幸福。”
  如此乐观的心境,让龙震扬又是一怔。
  “我还备了些宵夜,一会儿送到苏班主房里吧。”她忽然道。
  龙震扬微蹙眉。
  “你今晚不是要在她那儿歇息吗?”她若无其事地说。
  所以,她备了宵夜,特意送到情敌的房中?
  龙震扬猛然心中微酸,这世上,多少女子为了他委曲求全,他都不屑一顾,只认为那是耍弄心计的手段,但此刻……他真有些感动了。
  “你不要误会,”他听见自己说:“我去桃颖那里……只是因为……你的身体不太好。”
  “我明白,”她笑容里添了一丝涩意,“没人喜欢我这样瘦骨如柴的女子。”
  “不是这个意思!”他忍不住发火,不过,却是因为她的看轻自己而发火,“我只不过顾及你的健康……”
  其实,这也算是撒谎吧?他与桃颖鱼水交融,何曾是因为这个?但他知道,这时候需要一点善意的谎言。
  既然已经决定好好待她,拿她当自己真正的妻子,那么,就从今晚开始吧。
  “你不用解释。”紫虞起身,“瑞儿,把爷的披风拿来,爷要走了!”
  “谁说我要走了?”龙震扬却道:“今晚……我要在这里歇着。”他改变心意了。
  什么?!紫虞诧异地睁大双眸。
  “怎么,做丈夫的留在妻子房中很奇怪吗?”他突然笑了。难得看到她吃惊的表情,心中一喜,原来和她在一起,一点也不枯燥无味。
  那笑容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让她更为怔愣,不知所措。
  第4章(1)
  “桃颖,你在龙震扬身边待了这么久,那件东西拿到了吗?”
  “尊主恕罪,事情还没有进展。”
  “为何?”
  “因为……那件东西似乎连龙震扬自己都还没有拿到。”
  “桃颖,你该不会忘了自己到龙府去的目的吧?”
  “怎么会?尊主所说,桃颖一字一句都深刻心底。”
  “那我问你,你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得到龙震扬的宠爱,还是得到那件东西?”
  “当然是那件东西。”语气似乎不是那么肯定。
  “哼,可我看你过于沉溺于他的宠爱!你可知道,那件东西如今在风紫虞手中,因为你,风紫虞与龙震扬大闹一场,试问,她又怎么会把东西交给龙震扬?她不交给龙震扬,你又怎能得到?”
  “尊主教训得是。”
  “所以,你该先让他们夫妻两人感情和睦,待龙震扬得了那东西,你才方便下手。”
  “婢子牢记在心。”
  “你不要忘了,当年你流落街头时,是丞相收留子你,还找专人调教你舞技,你才有今天。如今丞相落难,要你办点事,你都不答应?”
  “婢子怎会忘了丞相的大恩,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只是……”
  “你还有什么疑虑?”
  “婢子害怕……龙震扬对风紫虞果真动了心,到时候,他就不会把东西给婢子了。”
  “哼,桃颖,我还不知道你吗?若论舞技,你可能算不得天下第一;可若论阴谋诡计,你排第二,天下没有哪个女子敢排第一。风紫虞怎会是你的对手,就连一向精明的龙震扬,不也着了你的道?等他拿了图,你再施个法儿,让他回心转意,不就成了?”
  “是。”
  桃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可才过了一夜,她就后悔了。
  八岁那年,无父无母的她,流落街头与乞丐为伍,当时还在朝为相的李德裕收留了她,把她调教成舞技一流的婷婷女子。然而,宣宗登基之后,铲除先皇亲信,把李德裕贬到崖州,她因而失去依靠,只能流落乐坊,靠卖艺为生。
  不久前的一天,李党忽然派人找到她,要她潜入龙府做内应,碍于从前的情份,她答应了。
  但现在,她后悔了。李德裕已日落西山,怎是皇上的对手?而龙震扬,明为商贾,实为皇帝的心腹,她若嫁入龙府为妾,此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何必再替李党卖命?
  她此刻操心的,倒不是那幅图,而是风紫虞。
  听说龙震扬昨夜留宿风紫虞房里。虽然他们是夫妻,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但她已经开始感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她无名无份,若龙震扬要抛弃她,如弃草芥。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争得一个小妾的地位,甚至……是正室夫人。
  哼!反正世人都说风紫虞活不过二十五岁,不是吗?
  她微笑朝庭院中的绿地走去。
  据说,风紫虞此刻在绿地上练舞。这个女人还真是意志坚强,明明被龙震扬奚落了一顿,还是不死心。她真以为被胡乱指点一通,就可以学会自己闻名天下的舞姿?简直是作白日梦!
  “苏班主,你来了!”紫虞见了她,露出微笑。
  这微笑与从前不同,从前再怎么故作轻快,也隐含着一丝忧郁;可今天,竟如泉水般舒展明亮……难道,昨晚她与龙震扬已经琴瑟合鸣?
  “桃颖拜见夫人。”她盈盈一跪,故作真诚。
  “苏班主,这是?”忽然行此大礼,让紫虞十分意外。
  “希望夫人不要听信府中的流言,以为桃颖刻意与夫人争宠,那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我明白。”其实她从未责怪过任何人,不论是震扬的冷淡,还是眼前女子夺走应属于她的宠爱。她知道自己对于整个龙府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事。
  “夫人宽宏大量,真让桃颖感激,”桃花一般娇媚的脸庞流露出阿谀的浅笑,“夫人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怎么?”紫虞一怔,“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啊。”
  “听说,是震扬父亲的五十大寿。”
  “我没听震扬提起啊。”紫虞大惊。
  “震扬与他父视似有嫌隙,各居一处,从不往来。可我知道,震扬心里其实很牵挂父亲,只是碍于面子,不愿低头。夫人不如就趁此机会,撮合他父子二人和好?”
  这个建议,让她霎时心动。
  的确,如果她真能促成此事,才算是真正的龙家少奶奶──他真正的妻子。
  她已经忘了今天要学什么舞步,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
  车轮辘辘,窗外的繁华景色如同皮影戏般一一掠过。
  紫虞觉得,这样的日子像梦一样,哪怕是两天以前,她都不敢想象。
  昨夜,他歇在她房中,一个男子躺在她床上,让她尴尬无比。
  整个晚上她都全身紧绷,难以入眠。虽说成亲的时候,喜婆教了她一些闺房之道,还给了她一些戏秘图刺绣,藏在鞋里,可她就是难以面对这一刻。
  她没睡,他似乎也醒着。
  过了许久,他忽然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要紧张。”
  她这才稍稍放松,但仍沉默无语。
  他伸出双臂,搂她入怀,但只限于此,并没有做更多让她不知所措的事。
  “好好睡吧。”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般,他轻声道。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解脱,她蜷在他怀中,终于微笑地闭上双眼。
  “我们这是去哪儿?”一句话让她从昨夜的回忆中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