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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子的叮咛在耳侧频频响着,可羽衣担心的却不是不能继续前进的问题。

  「姑娘?」

  「嗯?」羽衣回过神来看着汉子,瞧他脸色楞然,可能是以为她被打仗这件事给吓着了。

  「你快快上车去吧,待去儿头儿下令,车队就要折返,你可以不要落单了。」

  见羽衣点头,汉子这才走开,羽衣退至一旁。倚着一辆马车,心中还是怔然。

  兰州也不安全,那么郎兵和宝驹怎么办,他们可会及时退到安全的地方?

  抬眼望住遥远的星夜,不知道心里记挂的人,这个时候可已嗅到战争的味道,而开始逃难的脚步了呢?思及此,地的呼吸霎时不顺,眉间更是攒蹙。

  「师兄,你究竟哪里不舒服了?快告诉我!」

  若非马车的另一边传来的一句男声,她的心可能已经迷失在浓厚的不安之中。

  「我没有事,只是这漠上的风沙太大。」接在急躁男声之后传来的,是不声低柔的男音,那声音虽显虚弱,但字句清晰。

  马车的另一边,两名行脚僧对望着,年纪轻的那个似乎很心急,而年纪长的那个,却对自己的身体不适毫不以为意。

  「师兄,你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们身边是不是有什么?」小僧侣又问,眼珠子更是左瞟右睬,并捱近大僧侣。

  「这里的冤气太重,我……没办法一一帮上忙。」

  「那么就不要理了!我就知道这趟一定会有讨厌的事发生,去个啥羔子敦煌!」

  「我们到敦煌是要取回师父要的经书,还有顺道修行,师弟怎么又妄口了?」话说完,他又抬眼望向沙丘,上头黑压压的人海不但还在,而且有愈聚愈多的趋势。

  战场啊!多少精魂留连不能离去,他们想归乡,想念家中的父母妻儿;他们想杀敌、想立功、想取下敌人的头颅……这种种执念,竟是到了死亡仍不能停止。

  而心怀执念的魂魄若是无人指引,恐怕也只能永远缚在此地,永世不得超生。

  眼前他即使为他们念经念到咳血,也没有办法尽数超度啊!「师兄,你的脸……」忽然,小僧侣喊着。

  「我的脸色……呃,没什么……大概是月光太亮的关系,师弟,你扶我到车上好吗?」

  师弟年幼,对于这类情况当然会怕,所以他还是少说的好。

  「喔……我扶你上车。」战战兢兢地挽着大僧侣,小僧侣转过身来面对马车,才一抬眼,就注意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人。「师……师兄,那……那是什么啊?」

  顺着师弟惊恐的视线看去,大僧侣也瞧见了立于夜风中的羽衣。

  她一身淡色素衣被风吹得飘飘然,再加上月色惨白,看起来真的很像……

  「是谁?」大僧侣喊。

  「对不起,我是另一个车队的人,不是鬼。」听到他们的对话,羽衣索性上前打招呼,并走到近处,让悬在马车上的灯火照亮自己的脸,善意地笑笑。

  「咳,我……我还以为是鬼呢,这样吓人真不道德!」小僧侣率直地说。

  「师弟,不得无理!」大僧侣念了小僧侣一句,又看了羽衣一眼,旋即睇住她肩上的那只朱鹰。「请问这位施主,您跟着车队是要……」

  「我也是要上敦煌。」

  「敦煌?」忖思了片刻,大僧侣的目光又回到羽衣如玉的容颜上,「您……可是因为他,黔夜?」

  羽衣听了十分讶然。「为什么你……」

  「它刚刚告诉我的。」朱鹰,就叫黔夜!

  「但是……」虽然她感觉得出这人与众不同,但连她都不能听见黔夜的心音,他却能够解读?

  「因为施主的心已不在他身上,你的心,在兰州。」不人心,安能得知他想要说的?

  兰州?羽衣凝睇着大僧侣,在他脸上找到一丝温暖的笑意,令她不觉忆起与郎兵、宝驹一起的情景。她……好想回去,从跨出旅店之后,没有一刻不想,只是她晓得自己不能。

  「恕贫僧无理,贫僧还有一句话想说。」看着羽衣,他又接着说:「其实,这只鹰也不想回敦煌。」

  「什……什么?」僧人的补述,唤回羽衣飘远了的心神。

  「它的心,也在兰州。」

  他的心也在兰州吗?但天净却跟她说,黔夜每个夜晚都出现在她梦中,一直要她找羽衣;他找她,应该是要她和他一起回九天山,不是吗?莫非……

  看着垂下头的朱鹰,也正偷偷望着她,那模样好似在响应大僧侣听话,她不由得困惑了。

  大僧侣点点头,「它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施主您……」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原本歇在羽衣肩上的朱鹰,便「啪!」地一声,振翅往他的方向飞来。

  「小心!」一旁的小僧侣一挥手,将原本想扑过来的朱鹰挡下,未料朱鹰居然顺势歇上了他的手臂。「可恶!这死鸟做啥……」

  他狂舞着手臂想将朱鹰甩开,但鹰爪强劲,所以他始终不得法。

  「它喜欢你,师弟。」大僧侣笑说。

  「它喜欢我?」小僧侣与双锐利的鹰眼互瞅。

  「对,你就那样让它先歇着吧。」大僧侣笑出声音来,但很快就收起了笑容,并对羽衣说:「贫僧……或许能帮得上你们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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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怎么帮?那僧人并没有直接点明。就这样,两名僧人与羽衣搭着同一辆马车,往兰州而去。

  平静地过了一天一夜,日暮时分,朱鹰突地叫了一声,扰及了正闭目养神的僧人。

  睁开眼,大僧侣先是望向马车外,说:「战场远了。」

  「战场?」闻声,羽衣一天一夜皆处于仿徨状态的思绪,这才平定下来,原本她还困惑于大僧侣的态度,但此刻……

  外头,血腥味确实已经淡去,但那数百上千年积聚而成的古老腥膻,却不是凡胎肉眼所以嗅得、见得的,而这名僧人竟然感受得到!

  「来,到木箱上头来。」大僧侣探出手臂,叫唤着歇在小僧侣肩上的朱鹰。

  小僧侣抖了下肩头,朱鹰也就自他肩下跃至大僧侣身旁的一只木箱上。大僧侣探手抚住朱鹰坚实的前胸,半晌才问:「在这里吗?只要拿掉就成了吗?」

  「嘎……」许是触着它的伤处,朱鹰痛苦地张喙喘气。

  「请问,他怎么了?」羽衣见状十他担心。

  「没关系,只是有一截箭镞留在它体内,它无法自行取出。」指尖穿过朱鹰的羽绒,轻按在疑似为箭身断裂的地方,「师弟,你能以内力帮他逼出体内的箭头吗?」

  师弟从小习武,学习的方向与他不同,现在刚巧派上用场。

  「箭头?在哪里?」

  「在我手按住的地方。」

  「喔,好,我试试看。」小僧侣左掌一张便掐住了朱鹰的肩胛,等大僧侣点住伤处的手一移开,他左掌的五指就捏合成杓状,掌心对住鹰胸。

  「去!」霍然间,他左掌前推,一道内劲自掌心送出,同时间,一截带有淡红血色的箭镞亦由鹰的背部飞速窜出,并落向车棚,发出铿然声响。

  箭镞逼出来了,朱鹰的双翅立即猛然狂震,激动的模样,似是想要一飞冲天。

  「黔夜,慢点!」羽衣想阻止,但它仍旧跃上了车子尾部的棚栏,昂首往飞霞满布的天际观望。

  也许仍有些许顾虑,顷刻,它又回过头看着车内的三人。

  「去吧。」大僧侣朝它绽出一笑。

  「但是他才刚逼出箭镞,连恢复原貌的气力都没有,这样是不是太急了?黔夜……过来。」羽衣将手臂伸出,但朱鹰并未如她所愿,跃回她的手臂上。「黔夜?」

  「时间不多了,那个他爱着的人,时日已无多,所以让他去吧。」大僧侣半跪了起来,看着羽衣。

  「时间不多,是指……」羽衣脑海里乍时浮现一张苍白容颜,莫名地,她的心也跟着一阵椎疼,那种感觉,就和地决定离开郎兵和宝驹的时候相同。

  此刻,这两个原本不信任爱甚至唾弃俗情的飞天一族,虽然有着沟通上的困难,却不经言语和心音,就彻底了解了彼此的想法。

  爱,原来有着这种无疆界的感动力量,就连冻结了百千年的寒冰,都要为之融解呀!羽衣眼睫湿润了起来。

  「去吧。」羽衣对着朱鹰说着。

  朱鹰也不再迟疑,它俯低身子,双翅一震,转瞬间便往宽阔的天边飞去。

  当朱色的身影融进了赤红的霞光中时,车上三人各自激荡着的心,也才暗暗平静下来。

  坐回原位,羽衣沉默无语,然而她百结的思绪,却毫无隐蔽地映在僧人的眼帘上。

  「施主仍有心事?」大僧侣问,见羽衣不语,他又接着道:「是在兰州吧?兰州有您挂心的人,贫僧想,他们应该也正等着您回去。」

  她挂心的人……等着她?

  她选择离去时,就等于背叛了三人的情谊,他们还会原谅她吗?还会等着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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