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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中深锁的黑色大门以极缓慢的速度向内开启,伴随着巨大铁炼的拉锯发出沉重的挪移声响,黑色的长列队伍以奔驰的速度回到了宫内,穿过空荡的四极台,直直奔向凌霄殿正门。

  队伍不再前进,应该是到了目的地。有人为永昼掀开步幔,她下了马车,让清晏为她整理衣装。扬首想看看这座她可能要待上一辈子的宫殿,却因为其壮丽高大而无法看清,她被这座前所未见的瑶宫琼阙给震撼住。

  支橕正门的八根长柱须五名男子合抱;从脚下踏着的宽大石阶,神木般巨大的柱子,到深不见顶的宫檐,清一色皆是黑,但其色泽多变,依据角度变化,光泽亦有不同。永昼听说过有国家用琉璃造瓦,但是从头到尾都是用琉璃打造的宫殿她还真是头一遭见识到,何况尚未听说过有黑色琉璃……无论这雄伟宫殿的建材到底是什么,在此时此刻都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在这座深不可测的皇宫之中,有仇敌黑胄战君,有不知其数的敌国臣子,更有摸不清方向的无数明天,属于她的考验,才刚要开始。

  白露国的使者和宓姬一行人在使臣们的指引下,拾阶步向大殿。

  庄严宽阔的凌霄殿上由臣子排成两列,空出一道长路,直通往主殿。在那遥远的主殿上,坐着的便是被白露国人恨之入骨的罪魁祸首──黑胄战君无垠。

  身着白衣的白露国人在这一片漆黑当中,如同一群不速之客,挟带着阵阵杀气刺向主殿,每进一步,两侧的黑衣臣子们便愈趋靠近,他们是无边的黑暗,就要吞噬仅存的白昼。

  殿内将原本就昏暗的天色完全阻隔在外,于是在五步之遥处分别架上烛台。唯独今日才能见到的红色丝带垂吊在柱与柱之间,低调地叙述着王上娶亲的喜悦;凭借着点点火光,殿内每根支柱上镶入的夜明珠和宝石倒映出柔美灿烂的光芒,若说这是一座宝石堆砌而成的皇宫一点也不夸张。

  在主殿两旁,立着两尊高大的雕像,两尊雕像所用的宝石数量超越了整间凌霄殿所使用的,因为他们正是黑沃国信奉的开国神明黠璈和黧璞。右边的是女神黧璞,面容慈祥,手持明镜和宝剑,脚踏祥云;左边同样立于祥云之上的,是黧璞女神的丈夫黠璈元君。手持弓箭的黠璈有着一张严肃的容颜,据说这两神在黑沃国结为连理,因喜爱此地,便赐予黑沃国肥沃的耕地、丰沛的雨量、取之不尽的矿产,但传说终究是传说,即使黑沃国的人民依然坚信不移。

  宓姬来到了黧璞驾前,一行人止步,原地站定之后并无进一步举动。

  此时,有人喊道:「见到战君还不下跪?」

  高傲的白露国人自然是没有动静。方才的话连同回音一起被吹送至殿外,仿佛不曾存在过,那一双双坚定冷静的眼眸瞬也不瞬,这样的态度惹恼了同样趾高气扬的黑沃国臣子们。

  「大胆!战败国臣子参见战君竟不行礼?!」同样的声音用更高亢的声调喊出,这句话让些许白露国人抑不住怒火,然而却被身旁的同伴挡下。

  这不是和亲,他们心知肚明。受到这等对待,只称得上是俘虏。

  永昼低着头,双眼半闭,朝上位拱手,道:「白露国公主宓姬众等参见黑胄战君。」

  半晌,没人出声,广阔的大殿上只剩烛火与蜡油燃烧的劈啪声响。

  永昼并没有好奇地抬头。忽地,主殿上位有了声响,下阶梯的脚步声传来,距她愈来愈近,交迭在一起的双掌微微颤抖,再怎么无畏的胸襟,此时此刻都挡不住最深的恐惧涌出,巨大的压迫感从上逼来,随着脚步声愈接近,甚至连双腿也不听使唤地微颤。

  步伐止在两阶之上,殿内再度归于寂静,没有任何人敢在此时出声,除了一个人……

  「免礼。」无垠吊高了一边的嘴角,诡谲地讪笑着,而后伸出一掌包握住永昼的双手。

  这个动作着实让永昼心跳漏了一拍,她缓缓将头抬起,恐惧地想看清楚眼前男人的长相。

  依凭着摇曳的烛光,永昼看见他与黑沃国的人民一样有着灰色的瞳仁,但那灰色中却多了一丝银色流光;乌黑的长发披散至肩下,不加任何坠饰。他身上嗅不出一点武人的粗鄙味道,甚至可以跟斯文这个词汇联想在一起,但与其说是斯文……又不如说魅惑来得更适当……

  传闻中的黑胄战君面色如炭,身型高大,非一般凡人,手持奇刀,刀光一出必见血,人人闻之色变,但是……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毫无人性的嗜血狂魔,更无法想象眼前之人在战场上挥动大刀斩杀无数生灵的画面。

  原来她的仇人就是这副模样,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让永昼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无垠开口说道:

  「看来传说是真的,宓姬体温甚低,异于常人。」

  惊醒之后的永昼抽出双手,逃离那炽热手掌的包覆。相较于她的冰冷,无垠的体温仿佛熊熊燃烧着一般,几要将她溶化。

  无垠将两手背至身后,威严地喊道:「公主一路奔波,不知黔柱有怠慢否?」

  身处在众臣之中的黔柱喘息未歇,赶紧站出行列向无垠拱手。他就是方才迎接永昼一行人的大臣。

  永昼直视着前方,没有回应。无垠看着那毫无表情的容颜,稍带责备地对黔柱说了──

  「黔柱,看来公主不满意你的服务。」

  汗如雨下的黔柱跪倒在地,以趴地的姿势回话:「若臣有丝毫疏忽,愿受战君惩罚。」

  一名官位与黔柱相对的臣子从行列中走了出来,他梳着一丝不茍的发髻,面容精瘦,比起黔柱的疲态,这名大臣显得精神得多。

  「起禀战君,黔柱数次于朝上表态和亲之意,如今身负重任迎接王后却怠忽职守,前后言行不一,并且藐视战君之令,该当何罪?」那声音便是方才指令白露国人下跪之人,句句严词皆指向黔柱,两人在朝中对立已久,他正是主战派的龙头。

  永昼第一次被冠上王后的头衔,打从心底蔓延开一股嫌恶感。她是白露国的公主,不是黑沃国之后。这个国家是摧残她国家人民的凶手,叫她如何身处此国高坐这样的位置?

  无垠伸出一手挡阻谏言。「暗璐之疑本殿自会查清,当下以安顿宾客之事为重。黔柱,交由你负责,别让本殿再次失望。」

  敌国的来使应该如何处置,黔柱自然是十分明了。吞下沉重的叹息转而拱手复命:「微臣必定不让战君失望。」

  名为暗璐之臣不屑地斜睨着黔柱的举动,缓缓退身至本来的位置,表情依然忿忿。

  无垠高傲的双目俯视着跟前白色的人们不久,转身回到王座坐下。高高在上的他托着腮,一派轻松地好似这场仪式与他无干。

  「白露国的老国王有什么话要对本殿说吗?」

  此时,白色队伍中有名高束马尾的男子走向前来,他两手捧着一封信笺,高举起说道:

  「此为吾国王上亲笔致黑胄战君之信函。」

  无垠一弹指,王位旁的侍者迅速地为他捧来呈上之物。摊开白色的信笺,里头的黑字只写着:

  一女换得万人命,无惜。

  千娇万宠吾之血,尤怜。

  君无戏言重此诺,勿叛。

  无垠轻笑出声。「白露国国王真有心,还特别提醒我要遵守契约,感激万分。」语毕,两指将薄薄信纸置于烛火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白纸化作一团星火,燃烧殆尽。

  白露国的使者们睁大了眼,看着仇人烧毁国王的叮嘱,那白发苍苍的国王、慈祥的王上,最后一丝仁爱也被他践踩,弃之如敝屣。

  一些白露国人低下头来落泪,但不包括永昼。

  她只是微皱双眉目睹着这一切,内心的某处也随着父王的信笺被焚烧坠落,死寂的心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水蓝色的眸子中倒映出飘散的灰烬。

  「黔柱。」无垠的声音再度传来。

  「微臣在。」

  「让使者们下去歇息吧。」他如是命令道。

  黔柱也马上回应:

  「遵旨。」领了旨的他走到白露国队伍之前,维持他一贯必恭必敬的态度说道:「使者们辛苦了,请随我来。」

  白露国的人们心里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去向。此行有去无返,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这趟路程让他们的心痛苦煎熬,死反而是种解脱,比他们更堪怜的,无非是将要独身与这国家作战的宓姬。

  「稍待,请让我等与公主道别。」呈信的使者要求道。

  看来他们也有先见之明,无垠便不加阻挠,摊开手掌意示允许。黔柱也退至一旁,眼底存有深深的感慨。

  于是白露国的使者们一一执起永昼的手放置在额前,口中念念有词。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泪水,尤其当永昼用看似没有情感的蓝瞳注视着他们,更让他们被悲怆的罪恶感层层包覆。有任何不舍与心疼,只能把握此刻向永昼倾诉;不管何时何地,她是他们的荣耀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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