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湄澜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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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二哥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我终于忍不住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二哥并不望我,只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什么大事。”

  饭后二哥离开客栈,嘱我早些安歇,不必等他回来。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家。

  我答应下来,却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暗自缀上。

  只见二哥整顿人马后,直赴城外。不久到达一座山寨,寨门有匾,书写“素空帮” 三字。

  二叔和三叔们竟早已带领秋飞月渡两部到达。几百人马将山寨重重围困。

  寨中火光熊熊,刀兵碰撞,似乎正有人在内厮杀。

  二哥并不命人攻入,只是一俟有人逃出即截杀当场。

  肃立良久,三叔忽然问道:“你看谁会最后胜出?”

  二哥安然垂袖:“池家精锐岂是素空帮能敌?必是池落影无疑。”

  “不过也当有不少折损。”

  二哥点点头。

  我这才明白混战两方是素空帮与池落影所率池家精锐。而二哥则于此静候,坐收渔人之利。

  忽听二叔道:“丘空言真不济事,今日酒宴,一剑便被池落影砍去了脑袋。”

  我心中一动,想起昨晚二哥见过的丘帮主。

  已听二哥缓缓说:“丘空言此人志大才疏,既贪恋前来投靠的池家人马,又念念恐其立心不良。昨晚既然前来见我,便该提防池落影得知,竟然毫无防备。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二叔沉吟:“你见丘空言,不过是故意要令池落影生疑?”

  二哥似乎笑了一笑:

  “ 池落影走投无路,本来便拟鸠占雀巢。这等互有用心的局面,即使无人离间,伙拼也是迟早之事。”

  我心底忽一片寒凉。

  … …

  三更时分,帮中杀声渐弱,不久以后趋于沉寂。

  二哥冷冷凝视,一语不发。

  寨门忽然大开,数百力战幸存的池家人马沉沉而立,池落影血湿重衣,仗剑走出,直向二哥而来。

  众人欲上前拦截,二哥却挥手阻止。

  池落影一直走到二哥身前,忽然一揖到地,朗声说:

  “在下池落影愿率手下三百残部投入慕容门,从此唯公子之命是从,竭尽驽马,誓死效命。”

  二哥眉梢一动,却只淡然说:

  “池门精锐,如何肯投入慕容门下?池总管说笑了。”

  池落影神情镇静,侃侃而言:

  “红莲山庄既已覆亡,我等便已无主。此身既成自由,又为何不可择良木而栖?”

  二哥沉思少顷,低声一笑,

  “池总管真好口才,要在下不动心也难。”

  忽然剑光一闪,血流喷出,池落影的人头已经落地。

  我几乎便要出声惊呼,终于忍住。

  却见二哥退后一步,手中长剑仍光华如水,蓝衣上却一片深黑,是池落影颈中热血。

  我在暗中看见他冷冷眼神有如烛照,心中不觉一凛。

  二哥抬头望着震摄人群,冷冷道:

  “贵庄庄主当世英杰,我虽与其为敌,亦敬慕有加。池落影背主求荣,出言无耻之至,今日便替贵庄主清理门户。”

  他目光转动,语气忽然和缓,款款道:

  “江南慕容较塞北池家一向势弱,此次如非贵庄庄主奔袭在先,在下又何敢先起纷争?不过被逼应战而已。至于红莲山庄,乃是贵庄主人自行引爆,此前却令我等先行撤出。胸襟可佩,颇有恩仇了了之意。”

  “ 如今情势已定,在下也不想多生杀孽。今日之事,尔等力拼而亡亦无补于全局。不如就此远离江湖风雨,从此平安度日,岂不远胜生死无常的江湖生涯?”

  说着微一挥手,重围中让出一个缺口。有人抬出两桶酒来,大碗斟出。

  二哥朗声道:“饮此酒者,即清恩怨。从此与慕容门再非敌对,两下相安。”

  说罢大步走去,端起一碗一饮而尽,神情肃然:“慕容澜先干为誓,饮此酒者立即放行,日后决不再追索。”

  ……

  池门众人面面相视,一时并无人行动。

  二哥却并不心急,淡然旁观。

  ……

  很久以后,终于有一人犹豫着离开人群,初时颇为戒备,待见并无异样,双手颤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尔后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池门队伍忽如洪水溃堤,砂塔崩散,盏茶之间已近烟消云灭。

  ……

  四野静谧,星光低垂,重重围困下,仅余五六十人卓立不动。

  二哥向他们久久凝望。

  忽然目光一涨,轻轻拂袖,低声道:“杀了罢。”

  七百人马一拥而上。

  白刃相接,片刻间生死已判,人潮退回时,那些人已伏尸于野。

  … …

  二哥神情漠然,命令手下将所有尸首全部抬入素空帮总部,伪作内哄局面,以免引发官府麻烦。

  众人来往之间,三叔低声问道:“为何放走那些人?”

  二哥静静解释:“恶战之后仍能幸存,当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若一味剿杀,他们背水一战,我方损耗也必定可观。不如网开一面,容那些立场不坚之人离去。他们既饮此酒,便已当众承认贪生惧死。将来便算仇心不死,也已全失立场勇气,何以为患?”

  忽尔目光一闪,望着面前两人将池落影的尸体抬走,淡然道:“此人倒的确忠义。假意降我,不过是想最后一搏。”

  三叔诧然。

  二哥即命人止步,上前举起池落影右手。只见他五指紧扣,指间晶芒闪动,竟是一手毒针。

  三叔凛然退了一步。

  我静听他们的对答,看见旁边一人正自捡起池落影的人头,那人头双眼怒目而视,无尽悲绝。

  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二哥忽然回头,望向我藏身之处。冷冷星光映亮他清秀脸孔,不知为何我竟不敢向他直视。

  “阿湄,是你么?”

  我默默走出。

  二哥慢慢离开人群。我默默跟上他。

  “看见刚才那些,你很吃惊?” 二哥终于站定,背对着我说。

  “不… …我只是伤心。”

  我只是伤心,当我看见从前的二哥正被他自己毫不留情地分分杀死。

  他轻轻应了一声。

  山风阵阵,送来草木焦糊的味道与若有若无的血腥。他久久没有说话。

  再开口时,他说:“会习惯的,无论你我。”

  终于使我落泪的是他漠然无波的语气。

  ……

  数日后我们终于重回江南。

  四处碧意盎然,莺飞日暖,已是仲夏时分。

  我记起去年秋天的远嫁,走到这里,亦见同样动人的秋色韶光。仿佛无论人事怎生凋零,江南却可以永远物华苒苒。

  密窟中隐藏的家人刚刚回府。府中多日无人居住,灰尘狼藉,三日清扫方初复旧观。

  六月二十, 是重聚后第一次家宴。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永远无法忘记,很多年后每当我想起,我仍会不寒而栗。

  那一晚的家宴气氛低沉。

  在密窟中隐藏多日不见日光,人人脸色青白,烛火映照下更见阴郁。

  并没有人对池家灭门的消息感到兴奋,众人只是沉默吃喝,唯一的声音只是杯箸交错。

  老夫人坐在首位,她的身边是二哥和大夫人。她并不常常举筷,只是怔怔看着厅中埋头不语的人们。

  半年不见,她的老态竟已明显了许多。

  宴至中旬,她忽然转过头,大声问二哥:

  “你爹上次没死,那么你大哥他们呢?”

  众人都有些吃惊,抬头看她,见她眼神迷茫,头脸轻颤。

  二哥轻轻摇了摇头。

  老夫人还要再问,大夫人却从旁道:“娘,澜儿这次立了大功,便该好好地慰劳他,从前那些事不提也罢。” 说着竟倒了两杯酒,起身走到二哥身边递上一杯:“澜儿,我敬你。”

  二哥站起双手接过,看一眼大夫人,恭然说声:“多谢。” 将酒杯举到唇边。

  忽听一个激动的声音大声道:“不要喝!”

  我转头望去,见四姐姐慕容泠已经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浑身抖动。

  二哥的手一震,没有作声,缓缓放下酒杯。

  大夫人冷笑:“泠儿,怎么了?

  四姐姐朝大夫人走过去,拉住她的袖子,低声说:“娘,你累了,我们不要喝酒,这便回去吧。”

  大夫人冷冷看了她很久,象是不认识她一般,忽然挣袖甩开她,冷冷道:“我自己回去!”

  她步履僵硬地经过二哥身边,慢慢走到门口。却在将出门时忽然回头,尖叫一声:“慕容澜!”

  二哥一震抬头。

  大夫人冷冷微笑,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微微一动,机簧轻响, 无数泛着绿光的银芒自她袖中激射而出……

  一片惊呼。

  我猛然转脸去看二哥,却万分心惊地发现他竟未稍有移动。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二哥如要闪避,他身后的老夫人必被射中。

  一时我觉得时间都似已凝滞不流,在令我窒息的沉寂中我看见二哥缓缓一笑,神情仿若有憾,却又似明知世事不过如此。

  我不由闭上双眼。

  ……

  一声凄厉惨叫令我睁开眼来。

  我发现二哥竟然并未被射中,他低着头,臂中挽着四姐姐。

  四姐姐前胸的衣服已成一片幽碧。

  她竟替二哥挡下了所有毒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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