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桃花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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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石後真的藏了一只鹿呢。”

  “是呀、是呀,小僧驽钝,还真没看出来。”

  不知何时又来了数位比丘,众人交换著观画感,又是一阵嗡嗡讨论声。

  “化心,你呢?”玄智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空门化心再扫了眼画,拂袖转身,“师父,您必是忘了鹿该如何画吧。”

  他这师父就爱逗弟子们玩,两个月前画了幅百鸟图,只见鸡毛不见鸟羽;上个月画了幅百虎图,整幅画上只有百根虎尾竖立,让人以尢竖了一排花木桩;现在又是百鹿图,一山一树一石,难道说鹿把树叶吃光跑掉,所以画上空空如也?

  什麽禅机,不过是人心所想。

  空门化心唇边笑容变大,不顾身後各异的目光,轩昂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远去,身後及腰的黑发随著走动扬起,在众多光亮的头颅中显得极为突出,却不显怪异。

  盯著离开的身影,众僧心中感叹万千,其中一人道:“师父,化心师兄是带发修行吗?”

  问话的小沙弥十五岁人佛门便见著这位奇怪的师兄,其他师兄剃度受戒,唯有他一头黑发;因为总是将头发紧束在脑後,正面看并不突出,一旦走在身後,漆黑的长发在僧衣上轻晃,常看得他们羡慕不已。说他是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他的身分在伽蓝中却极为重要。

  师兄弟无一人知道空门化心来自何处,年长的只知是玄智住持带回寺,当时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私底下,他们曾猜想是玄智住持在外的私生子——佛啊,原谅他们对住持的不敬。

  随後他们越看越觉得大错特错。空门化心外貌俊美,怎麽看玄智住持都与他扯不上关系——佛啊,他们不是故意指责住持相貌丑陋。若不是那德高望重的慈善模样,还以为是哪儿来的老头呢!

  唉!话又说回来,以化心师兄的俊美容貌,出家做和尚真是可惜,可惜呀!

  “可惜什麽?”一只手在小沙弥眼前晃动。

  “呃?啊,不、不,没、没什麽!”小沙弥摸了摸光滑的後脑勺,腼腆低头。

  原本微笑的玄智突然大笑起来,白须抖动,眼中全是愉悦。笑声歇後,他环顾弟子,摆摆手往释迦殿走去。刚走三步.他身後传来期期艾艾的叫声。

  “师……师父,这画、画要搁哪儿?”

  “随手搁下。”足下不停,玄智淡道,渐行渐远。

  他走後,众人看向邪见,“邪见师兄,师、师父的意思是……”

  不言不笑盯著白多墨少的画,邪见突然进出大笑,喃喃自语的说:“化心师弟啊化心师弟!”他亦转身离开,丢下一群沙弥相互对望,不知如何是好。

  “师、师兄,这画要、要怎麽办?”见他越走越远,沙弥急了。

  邪见顿了顿,回首道:“扔了。”

  扔了?

  乌金当空,竹林伽蓝焚起百合之香,众僧开始一天的修行。

  缓行的身影走出禅堂後,被疾奔的僧人叫住:“化心师兄,斋堂正要人劈柴,你可有空帮忙?”

  “有。”空门化心微微一笑,跟著他走向斋堂。

  整理完成堆的枯柴,缓缓走出斋堂的身影又被人叫住。

  “化心师兄,快快快,茶堂来了位妇人带著女儿正哭闹著,身见师兄有事下山,让你去开导。”

  身见是“六见僧”之一,也是伽蓝的知客僧,但是遇到麻烦的事,他总会找空门化心处理。

  “好。”空门化心抬脚走向茶堂。

  看到修长的身影从眼前走过,身後扫地的两个年轻沙弥低声道:“小师兄,再过三天就是结夏日了,今年在伽蓝里挂单的行者很多呀,今年左护法也是不会回来的,对吧?”(注:佛家四月十五为结夏日,苦行僧为了不伤害草水虫类,固定九十天长居寺院中,等到七月十五解忧後再开始行僧生涯。)

  “方便之门嘛,不管是挂单的苦行僧还是借住的向佛之人,咱们都要以礼相待。”年长的沙弥应了句,然後说:“我也数年未曾见过左护法了。”

  “给人借住也挺麻烦,我早起时就见到有人在禅堂里哭闹,身见师兄一大早下山去,想是觉得麻烦,丢给化心师兄去解决。化心师兄好像很厉害,又好像……”

  竹林伽蓝自创寺以来,都会由住持任命左右护法,现任左护法喜欢效法释迦牟尼苦行,长年游荡不归,美其名参拜名山大佛;右护法空门化心则成天缩在禅房里静坐读经,事不关己,真不知护的是什麽法。

  他不惹人注意,住的禅房也是最不起眼的角落,名为护法堂,不过是两间空荡荡的旧屋子,左护法长年不在,只有他一人,平时也少有人去。

  偏偏,空门化心是伽蓝里唯一没有剃度的右护法。

  大事小事他都不用管,若是遇到麻烦——也就是太小的鸡毛蒜皮事或太大到有损威信的棘手事,就是他出面的时候了。

  小沙弥停下扫地,好奇的问:“小师兄,化心师兄好像不喜欢习武,从来没见他练功,我听说罗汉堂的锁悲师兄很讨厌他呀!”

  “不可妄语,快扫地。”年长的沙弥摇头。

  “对了,小师兄,师父为何不为他剃度?不剃也好,化心师兄的头发很光滑,很好看呢!”

  许是觉得他的话带有俗世之念,年长的沙弥骂了句:“胡说什麽,化心师兄是住持的得意弟子,剃度受戒是迟早的事,不然住持为什麽让他做右护法?”

  被骂了,小沙弥苦下脸不再说话,专心扫著落叶枯枝。

  丈高的树冠绿叶中,金色的阳光斜射下来,熠熠生辉。

  一道阳光动了动,如同拐了个弯似的射向後院最不起眼的禅堂,灿烂的光亮让突然抬头的沙弥眯眼,定睛一看,头上是一片斑驳的绿叶。

  “才四月天,日头就这麽毒了。”小沙弥揉了揉眼,以为是太阳过大眼花。

  他奇怪的举动惹来年长沙弥的斜视。

  那道闪过的灿烂中,随後飘出一句轻叹:“不剃才好呢!”

  阳光射入无人的禅房,在金桔色的纱衣上映出一圈圈光晕。

  悄然出现的一道纤影停伫在简陋的房内,看到满桌的经卷。

  房内因为简陋显得有些空旷,堆满经卷的木桌照理不会阻碍纤影的行动,但来人偏偏一脚踩在经书上,非得将经书沾上脚印子才满意。

  犹如顽皮的孩子,她将经书东丢一本西扔一本,直到房内铺满经书後,她小口喘了喘,满意坐在薄蒲团上;昂首打量熟悉的禅房。

  是的,她很熟悉这问屋子,熟悉到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若不是为了住在这儿的男人,她才没那麽好的耐心。

  这儿……简陋得过分,除了一木床一衣箱,以及一长排书架外,就是一张桌子一个蒲团,这个男人究竟是小气得过分,还是真的想修行?

  看了看桌上的油灯,白瓷般的小手轻轻一翻,勾过油灯,放在掌中把玩。

  轻轻的叹气从红唇中飘出,他极少点灯,只会藉用白天的日光抄书读经,夜里多半打坐禅思,这灯芯还是她上个月故意剪掉的一截,至今根本没点过。晃著乾涸的灯台,小手倾斜想扔开,随後想了想,吐著舌放回原位。

  艳亮的金桔色纱衣里著玲珑身子,在满是书卷的地上滚了滚,看到窗台上停了一只喜鹊,她美目一转,纱衣疾射而出,化作一道金光,喜鹊已落入她手中。

  她逗著不停挣扎的喜鹊,本想扯下它尾上的羽毛,小手在鹊尾上停留半晌,最後仍是叹气放开。

  明知道他此刻正在禅堂,绝对不会知道她在他的房里“残害”生灵,可……小脚用力的踢飞经书,她告诉自己,只是不想听他在耳边叨念。

  对,她只是怕他在耳边叨念。

  若是让他知道她拔了喜鹊的尾羽,他定会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气,然後义正辞严的说什麽“扫地恐伤蝼蚁命,为怜飞蛾莫点灯”。

  噫,明明年纪轻轻,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听得她好生没趣。

  逃出魔掌的喜鹊拍打著翅膀在窗台逗留了半晌,直到阳光移走才展翅飞走。

  阳光投入禅房,照在金桔色人影及一张面无表情的秀美脸蛋上。

  看她乖乖的翻著地上的经卷,看她方才那思前想後的模样,都会以为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子,但她不是。

  她的脾气一点也不好,有耐心、有顾忌,只因这儿是他的房间。

  她在满地经书上打转,慢慢滚到木床边。

  盯著满是补了却乾净的被衾,她想也不想的一跃而上,硬是揉皱满床的整齐。

  小手在枕上千揉万槌,直到确定枕囊被摧残得不成形状,才嘻笑数声,将脸埋入其中。

  他的枕用九月的菊花缝制,散发著淡淡的香气,就如同他为她缝的枕头一样。

  他的禅房是伽蓝中最少人来的地方,清静深幽得过分,对她而言却极好,是个藏污纳垢……不不不,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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