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织巢鸟的爱情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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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中——”

  文明中又一阵急喀。

  “明中,你别说了,要不要喝水?”

  文明中还是喀,并断断续续地叮咛:“记得……织……巢鸟,找个好……好男人……”。

  “明中——明中——”

  文明中胃一翻,这次不是喀血,是大量吐血,血里还掺杂着食物残渣,李盈月一时找不到东西接,用手去盛,鲜血瞬时自掌心溢出。

  “明中,你……妈——妈——快来呀!明中吐血,明中吐血了!妈——”

  文明中住进医院了。这次,完全由不得他不肯。

  李盈月一天到加护病房探望他两次,每一次,都让她看得好心痛。

  她多希望他能再多说几句话,哪怕发发脾气也好;可是,靠呼吸器延续生命的文明中,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医院加护病房每天上午十点半及晚上七点各开放半小时,上午李母会陪女儿来,下午则是文明中的父母会来。有很多次,李盈月不让妈妈陪,她想单独和他相处,但李母总是不肯。

  这天,李盈月早上约了医生产检,她有了一个很异想天开的想法。

  “医生,如果我现在早产了,孩子能活吗?”李盈月问。

  “现在?”医生觉得疑惑,但还是查了怀孕周数。“有流产迹象吗?”

  “没有。”她摇头。

  “才二十六周,早产危险性很大。不过,得看胎儿大小,曾有二十周早产,却母子平安的例子,很难说。”

  “那……我现在可以知道孩子多大吗?”

  “超音波可以知道胎儿头围及身长,推算下来,体重可大约知道。”

  “请你帮我做超音波扫描,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

  “别做傻事,早产对母亲、胎儿都有危险性。”

  “我只是想知道,小baby长多大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来,到超音波室等我,直走右转就是。Miss王,你先安排超音波检查。”

  李盈月照护士小姐的指示在床上躺下,并依指示掀高衣服;将腹部露在外面。

  孩子似乎对这项检查感到不安,不断地在子宫里蠕动,从肚皮上,很清楚地看见他的动作。

  “哦!你的孩子很皮哦!说不定是个男的。待会儿要医生帮你看看。”护士小姐边说边在李盈月肚皮上涂抹冰凉膏状的东西。

  “现在孩子的器官全长齐了吗?”

  “长齐了,只是成熟度不够而已。你是第一胎吗?”

  “嗯。”李盈月点头。

  “第一胎的话,生个女孩也不错,以后会帮忙照顾弟弟。”

  弟弟?李盈月想:那真是个奢侈的想法,对她这样一个女人来说。

  医生来了。

  “来,放轻松。你一紧张,孩子也会紧张,他的情绪全被你控制着。”

  医生拿一个侦测器似的东西,在李盈月的腹部上移动着。

  “嗯,看样子是个小姑娘哦……哎呀!我还没看清楚呢!你这孩子很害羞哦!我才看一下下,就躲起来了。”

  李盈月望着黑压压的荧幕,什么也看不出来,像盲人听书,情绪随说书者起伏,脑子里却全是想像,和看见的人又隔了一层。

  “来,你看这儿,这弧形是他的头,嗯,二十六周,差不多。他可比一般孩子大一点点,你要多运动,才会好生一点。他的身高……,哦,也很高哦,一定是个漂亮的娃娃。”

  “如果早产,体重够不够?”

  “这……如果再一个月也许可以,现在,还太小了些,不管怎么说,早产都不好,就算平安活下来了,体质也弱。”

  “如果早产,是不是要剖腹生产?”

  医生倒退了一步,斜着头看她:“你很奇怪,为什么老问这些奇怪的问题?你的孩子明明很健康,你为什么总担心他会早产呢?”

  “我……”李盈月神色黯然,悄悄地把上衣拉好,坐起身来。

  她抬头望他,一脸哀怨。

  医生是个三十来岁的清秀男人,或许长年在医院工作,因缺乏阳光而显得苍白,但却也健康有神;不像文明中,神枯体瘦得教人在他身上找不着希望,找不着生命的契机。

  “你有什么困难吗?”由衷地问,像对一个老友付出关怀一般。

  李盈月摇摇头,却忍不住掉下泪。

  “悲伤的母亲,孕育的是悲伤的孩子。以前的人说,悲伤的母亲,奶水是酸的,会伤害幼儿的健康,你这样,对孩子不好。”他递来一张面纸,她接受了。

  “说给我听,我以医生、以朋友的身分,应该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我想可以。”他肯定地说。

  那天,李盈月第一次在文明中的探病时间内缺席。

  李母在接到女儿电话后,便只身到病院去。

  她独自站在加护病房内,望着文明中已经没有分量了的身躯,以及身上横七竖八的管子。她好后悔,她好恨,为什么她会答应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没有未来的男人?

  文明中不安地皱着眉,头部微微晃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也许是痛吧!听说癌症末期的人,总是疼痛难捱。

  但李母始终没有动手拉铃叫护士来。

  她恨他,不知何时开始——或许就在文明中给李盈月的痛苦甚过喜悦,绝望多于希望的那一刻吧!她恨他,她真的恨他,因为,他是李盈月痛苦的源头。如果没有他,李盈月肯定是会更快乐的!

  文明中不安依旧,他痛苦地挣扎着。

  见他如此痛苦,李母竟有一丝丝喜悦。

  如果拔掉他的呼吸器,他是不是就会死去?李母觉得自己太坏,但立刻又想:只要他死了,盈月的人生就会有转机;何况,他活着也痛苦,何必这样拖垮每个人呢?

  李母正要伸手拉掉呼吸器,文明中突然睁大眼,抓紧李母的衣服。那双原本明亮有神的眼,如今微突而大,仿佛眼珠子镶不住了,随时可能掉落似的,吓得李母忙挥开他紧抓着的手,文明中却死也不放。

  “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文明中还是不肯放手。

  “我……没错,我是想让你死,像你这样早晚要死的人,为什么不干脆死了,起码让活着的人,可以活得像样一点!”

  文明中的手渐渐松开了。

  李母获释似的连退几步,待惊魂稍定后,才又开口说:

  “你就放了盈月吧!她是个有身孕的人,禁不起这样再三的折腾啊!就算不为盈月,你也替她肚里的孩子想一想……她……她真为了你,苦够了!我从小到大,宝贝一样似的供着她,从没让她受过委屈,可是,现在为了你,她……她什么苦没受过!你可要有点良心,有点良心哪!”

  李母呼天抢地地哭了一阵,平静后才发现,文明中的脸上,竟纵横着无奈伤心的泪水——

  李母觉得自己话说得太过,毕竟文明中也不愿耽误李盈月,当初一再拒绝婚礼,为的也是心疼李盈月。如今,行将就木,其实也是早早预料得到的,怪不得他。

  她长叹了口气,握住文明中的手。

  “明中,原谅我这做母亲的爱女心切,我真的是舍不得盈月,舍不得啊!”

  文明中手指动了动,示意要写字。李母张开手掌给他,他清楚地写了个“月”。

  “月?哦,你是问盈月为什么没来,是不是?”

  文明中用力将眼睛闭上,再睁开,微喘着气,似乎十分疲惫。

  “盈月去作产检了,她说她晚上一定会来,你找她?”

  文明中又眨了一次眼,脸上有着疲乏的笑意。他安详地合眼睡去。

  李盈月坐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等候那位好心的妇产科医生。

  “林柏翠,台北医学院医学士……”李盈月手上拿着医生的名片,一次又一次地念着上头的名字和长串的头衔。

  她心里挂记着文明中,不知道母亲是否记得替她向文明中解释她缺席的理由。尽管他病重后不曾再说一句话,但她知道他是清醒的,他知道她,也想念她。

  每每李盈月握紧他的手,低诉内心的情感与慌张,文明中不止一次地落下无奈的泪水。她知道他想保护她,却无力保护。她也知道纵然自己苦,但他未必过得比她舒坦。

  “李小姐,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林柏翠换下一身白袍,简单的T恤、牛仔裤便出现了,看来更年轻几岁。

  “不,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林柏翠在李盈月前方的位子上坐下,仍维持医院门诊时的姿势。

  “给我一杯冰咖啡。”待侍者走远,林柏翠坐定好一会儿了,他才又开口:“你好年轻,这么年轻就决定生孩子,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有像我这么年轻的病人吗?”

  “有。最小的才十五岁。不过,我总觉得你和她们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呃,她们之中,不是未婚妈妈,就是奉儿女之命,而你却不同,你的怀孕是有计划的。”

  “没错,我等不及要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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