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她制止了他的“鸡婆”,她才得以吃完这顿晚餐。
在收拾好碗盘,上楼回她的房间之前,她对他说道:“明天我要到图书馆念书。”事实上是她的剧团快公演了,她明天得排演一整天,根本没办法挪出时间回来。
“过马路小心点。”他简单道。
她差点翻白眼给他看,轻吸口气,硬邦邦地回道:“知道。”
他当她是三岁小孩吗?就算她的确是走路上下学,他也不必真的把她当小孩看待呀!真是……好想捏他脸颊!
以往,在从事女佣的工作之前,她上下课都是由她外祖父派给她的司机接送——当然,那位司机另外还肩负保护她上下学安全,及报告她去向的重责大任。
而从事女佣的工作之后,司机的存在对她而言就是一种多余及麻烦了,所以借住在任夜萤家的好处就是,她的住处离学校相当近,她可以以此为理由推拒司机的接送,也少了一个眼线的跟监。
而,很巧的是,雷骁的公寓离学校也近得不得了,她每天只要走过几条马路就可以到达学校,所以她现在都是徒步上下课。
上楼之后,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始练习她舞台剧的表演了——背剧本、念台词、练习台步与演出动作……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却没办法好好地、完全地、专注地、像以往一样地……静下心来思考这些事情。
因为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雷骁——那个常常让她气得七窍生烟、恨得牙痒痒,像秃鹰一样专啃她的脑细胞、她的好脾气,以及好情绪的专横家伙。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个星期,他的面貌是她以往所完全想象不到的,不但推翻了她曾经所对他作的一长篇分析,还每每让她跌破眼镜。好比说,他的温柔与浪漫。
她总是会想,该怎样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应有的演技水准,该怎样去应对这般出乎预料的他,该怎样去面对他有意无意的抚触而能不慌不乱;想……想他的脸、想他说话的语调、想他笑时眼角所显现出的小细纹、想他拿筷子的手、想他走路的姿势、想他……
“天!”她烦躁地开始在房里踱起步。
怎么会变成这样?竟然满脑子都是他,这样教她要怎么去做其它的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就算思考着该以何种角色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也不曾变得这般不由自主呀!
但自从在一起生活,发现他许多她从未见过、也从没想象过的面貌之后,情况就变得愈来愈严重,甚至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每天晚上她都会这么告诉自己,干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给它好好睡上一觉,那些扰人的思潮就不会这般纠缠着她了。
然而即使她躺在床上也根本无法好好安睡,因为她连做梦都会梦到他!这于是便导致她睡眠严重不足——而这也才是形成她眼眶浮出黑眼圈的真正原因了。
躺在床上,大张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她忍不住叹气:“唉,真是悲惨!”
※ ※ ※
阳光明媚、闲适惬意的星期六早晨,学校不上课,可是梦迷蝶还是一大早就起床,她得去学校参加排演。
昨夜依旧失眠到凌晨的她眯着一双眼昏昏沉沉地下楼,她最讨厌睡眠不足之后还得一大早就醒来的早晨了。
“早安,幽蝶。”一个清朗的声音伴随着一连串轻柔优雅的音乐,像天籁般飘送进她混沌的脑袋。
“呃?”她呆愣在厨房门边,像掉了个螺丝钉的机器,呆在原地不能动。她眼睛定在雷骁身上的围裙与他手上的汤勺,原本就已经混沌不清的脑神经霎时变得更加缠绕纠结,像弄错时空的戏剧,她分辨不出眼前的景象究竟是属于真实世界,还只是她梦里的画面?
他放下汤勺,笑着走向她:“怎么啦?还没睡醒?”
她愣愣地看着他,试着理清自己睡梦与清醒的分界线他竟然身穿围裙、手握汤勺……像个家庭主夫般站在厨房准备早餐?
“怎么这样看我?”他问,满脸宠爱的笑。
微仰头看着他的笑容,她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呆,不然他怎么会像看见马戏团小丑一样地在笑着?可是她就像那个走错时空的演员,根本不知道该有如何的表情、动作与回应,只能呆愣在原处。
他抬手以指尖轻轻梳理了下她额上散落的刘海,就像是每天都会如此对她那般自然而然,温柔笑问:“饿了吗?”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指尖划过她肌肤时像有一道电流奔窜过她的脑袋,惊得她神志霎时完全清醒了过来。
见她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瞪着眼睛看他,他语带担忧地问:“怎么了?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他双手温柔地轻抚她的股颊、她的发丝,眼神温柔深情且专在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分表情与脸部线条,就为从其中检查出她是否一切都安好。
热流像涌泉从他温热的手掌源源不绝地传来,从没见过他这般呵护爱怜的模样,害她好不容易清醒的脑袋又重新陷入另一波混沌之中。
“你的黑眼圈加深了。”他以拇指抚过她的眼眶,心疼低问:“怎么会如此睡眠不足呢?”
她没答腔,不是她故意不回答,而是她早已经神游太虚去了,从来也没想过,人的抚触竟可以产生这般教人迷醉的感觉,温暖、轻柔、舒服、平静……像睡在云絮之上。
“你要不要先回房间再睡一下,晚点再出门?”
她还是愣愣地看着他,应也没应一声。他的脸孔离她好近,他的轮廓还是那么好看,他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他的体温还是那么温热……他真的离她好近、好近,她差点以为他就要亲吻她了,甚至,她竟然还是期待的……
上次的亲吻太短促也太教人措手不及,只依稀记得她的唇像被火给烫了下,那时的情绪多过于感官知觉;然而与他相处愈久,那温热与柔软的记忆就像愈渐扩大的云团,每每毫不客气地进占她的思绪,甚至夜晚的梦境,令她总无法控制地便会想到,如果再亲吻一次,那感觉是否真如记忆与想象中美好?
“你这样下去如果累出病来就不好了……”他犹担忧地说着,然而他说了这么多,她却一直没反应,他疑惑地看进她眼睛,轻喊:“幽蝶?”
猛地,这名字像支尖刺瞬间刺破了她的迷幛,她眼睛瞬即完全清亮了起来,她像是遭到背叛似的看他一眼,突兀地出声道:“我要出门了,再见。”她说着,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他拉住她,不明白她情绪的突然转变,道:“你不累吗?”
“不会。”她硬声回道。
“那好吧!”他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如果你执意要出门也得先吃顿早餐再走。”语气是坚持的。
她以眼角看他一眼,冰冷说道:“你简直把我当三岁小孩。”她的语气不算冲,说词也能够符合“梦幽蝶”这个角色应有的对白,但她的表情却是只属于“梦迷蝶”真实自我之中独有的自尊与高傲。
明知道这样显露自己是不应该的,但她却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因为她现在就像泡在酸菜缸里头的那颗酸菜,浸了满满一身醋,这情绪之强烈,使她根本无法做任何的演出而这是她曾经认定绝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专业情况。
他没将她突如其来的异样情绪放在心上,温柔依旧地轻拉着她的手,“来。”牵着她到餐桌边。
看他如此亲密地牵着“梦幽蝶”的手,她积压在心底的那股酸意又开始在心里发酵、发胀,直想狠狠甩脱他的手却又莫名地舍不得。
还在犹豫不决的当口,他已经领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双手轻扶着她的双肩,俯首在她耳边轻语:“你等会儿,我拿早餐给你。”
她忍不住抽气,心头酸归酸、忿怒归忿怒,但身体却还是有它自己的感觉他吐纳在她耳边的气息像一股电波从脚趾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直窜上背脊,颤栗直上颈背,在头皮骚动起一阵阵的酥麻感,鸡皮疙瘩更是在全身毛细孔以浩荡庞大之阵仗大张旗鼓、喧腾不休……
她不得不在他转过身时偷偷的喘口气,好平复这激烈的感觉。
不久,他端来一盘十分丰盛的餐点摆放到她面前,有日式三明治、中式蛋饼、广式粥品……以及其搭配的各式饮料。巧的是,这些至都是她爱吃的。
然而一想到这全是他为了“梦幽蝶”而准备的早餐,她就很想骂人,想摔东西,想大吼大叫……也想哭。
“不知道你想吃些什么,所以都准备了。”他笑得和早晨阳光一般灿烂。“早餐要多吃些,才会有精神。”
他把她伺候得像个女王,然而她心里的酸味仍旧盘踞在五脏六腑,所以她根本没多少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