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困窘地面面相觑。
“请你带我们到厢房。”萧磬宇说道。
侍者这才领着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来到了门前,他轻敲了一下,然后恭敬地为他们打开门。
门一开启,映入归帘的是欧洲宫廷式的大厅,宽广的室内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绘画与雕刻,正前方典雅的沙发上,一对五十开外的夫妇微笑注视着他俩,而一旁的坐在钢琴前的女子,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停止了抚琴。
看到这种场面,孟筑的手心微微渗出冷汗,亦步亦趋地随着萧磬宇走到他父母的面前。
“爸、妈,我要向你们介绍——”他深情地望向她,继续说:“我的未婚妻孟筑。”
“孟小姐,你好。”他的父母萧明远和孟筑纷纷站起身来与她握手寒暄。
“伯父、伯母,你们好。”
萧磬宇在一旁笑道:“什么伯父、伯母?该改口叫爸、妈啦!”
“呦——可别先叫得那么早,我们可不敢当呢!再说孟小姐的家世来历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怎配当人家的公婆呢?”萧李淑贞笑中带刺地说。
“妈!你——”
孟筑急忙拉住激动的他,平静地回答:“伯母说得对,结婚的事还不急,我应该先让你们多了解我才是。”
萧明远眼见气氛变得凝重,打圆场地说:“我们一直以为磬宇不打算成家,害我们着急了半天,想不到这下子一声也不吭的,马上就带了个未婚妻回来,你萧伯母是惊异了些。”
萧李淑贞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叫锅之前弹琴的女子来她身边。
孟筑打量着眼前那身穿全黑套装、散发出精明干练气息的女子,好奇地揣测她和萧家之间的关系。
萧李淑贞厉声道:“磬宇,妈知道你还年轻,所以这些年来,妈都不管你在外头怎么玩,但说到婚姻大事,就只有像芷忻这样的女孩,才配作你的妻子。”
“萧大哥,”那名叫芷忻的女子以幽怨的眼神瞅他。“这么多年来,你是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的。自大学一毕业,我就跟在干妈身边,努力学习管理‘风啸’的事务,为的是将来能助你一臂之力,与你携手将‘风啸’的事业带上更高峰;无论你在外面与哪个明星、名媛闹绯闹,我都一概不闻,因为我相信只要我一直站在这里等你,你终有一天会回头看我的!现在我才发现。我真是大错特错!”
话一说完,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顿时瓦解了女强人的形象。
萧磬宇无奈地看着她,不知该不该去安慰,心中懊悔自己早该向她说清楚一切才对。“芷忻,我很抱歉我不能回报你对我付出的感情,你虽然是我妈收的干女儿,却比我这个亲生的儿子更孝顺她,这一点我真的很感谢你,可是——感情的事是无法勉强的,希望你能够谅解这一点。”
萧李淑贞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怒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什么叫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芷忻到底有哪一点不好,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爸、妈、芷忻,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局面,我无话可说,只能告诉你们,孟筑和我是真心相爱,从今以后,我的眼里都只有她一个女人。这辈子,”他和她心有灵犀地互望了一眼。“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离!”
“磬宇,难道你连妈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萧明远一向了解儿子的坚决,遂对妻子劝道:“淑贞,他都表态得这么清楚了,你就息事宁人吧!”
知道连丈夫都不支持她,倏地她愣了一愣,然后又说:“好,要我接受她进萧家的门有个条件。”她转而对孟筑道:“我们萧家向来没有养尊处优、在家里当花瓶的少奶奶,因此我要你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学会作一个企业家该具备的专业知识。你每天到‘风啸’的总公司见习,由芷忻来指导你;为了让你能专心学习,这段期间我会派磬宇到美国分部巡察业务。三个月后,我再来考核你究竟是不是个勤奋的学生、足不足以成为萧家的媳妇。”
萧磬宇还秋不及反驳,而在这场争论中几乎默不作声的孟筑开口了:“我同意你的条件。”
她直觉自己在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看到先前磬宇勇敢向父母表达心声,她顿时领悟到——为了他们的爱,她也该做出一番牺牲;她必须大胆接受挑战,不能一味靠他当她的挡箭牌,她要自己变得坚强。
“你这又是何苦呢?”他并非不明白她的心意,而是不忍心见到她勉强自己去屈就母亲无理的要求。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春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家瘦,泪痕——”
一阵突如其来的推门声终止了吟诗人的语音。
门后露出的是萧磬宇提着大皮箱颀长的身形。
萧磬如在分辨来人后,倒抽了口气。“哥!你要把我吓死吗?”
“谁叫你自言处在语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家里何时多了一个精神病患咧!”他边说边拿过她手中的书册,啧啧称奇道:“‘宋词精选’,哇!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文学素养?现在不读小说、漫画,改念起诗词来着?”
“听你的口气,小说和漫画就没有文学价值吗?我觉得那和中国古典文学没什么两样,都是抒发情怀的一种方式,你听听接下来这句——”她以感性而抑扬顿挫的语调吟道:“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她的唇了间仿佛还残留着那最后三字无尽的韵味,忘情地说:“这阙词是陆游写他自己与爱妻唐蕙仙被迫拆散的无奈,不正符合你们的情形吗?”
“什么叫我们的情形?”话一出口,他马上恍然大悟:“你都知道了?”
“惨了!说溜嘴了。”她顽皮地一笑,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好整以暇地说:“话说那天你们进到包厢来的时候,我其实是在阳台乘凉,之后听到你们吵架,我就躲在窗帘后面偷听……说真的!哥,你那篇‘爱情宣言’真不是盖的,害人家差点哭出声来了。不晓得萧李淑贞姐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了你这不相信真爱存在的顽牛?所以那时我就说过,你是还没碰到命中注定的那人,现在你看——”
这一瞬间,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于是他不待她话说完,猛地攫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说:“老妹,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吧?有个忙你非帮我不可……”
萧磬宇搭机前往美国的同一天,孟筑也展开了在“风啸”的训练。
打从一进到她的主训官——陈芷忻的办公室起,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堆叠得比人还高的书籍,有关于会计、企业管理、国际贸易、国内经济、商业文书、商用英文等各式各样、包罗万象的经济学丛书。
而她的第一项任务,便是先将这些书搬回家。陈芷忻认为那些书她可以自己在家里研修。
顶着炎炎夏日毒辣的艳阳,孟筑顺利地完成了第一件任务。她知道要独力学习那些书本里的知识,可是困难重重;然而对这样存心的刁难,她却毫无怨尤。支持她无怨尤的力量,绝不是孟子那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陈腔烂调,而是她对磬宇的爱,让她决心这种种的考验。她伸手拭去额角的汗滴,做了一次彻底的深呼吸,让浮躁的心平静下来,然后再度踏入陈芷忻位于四十六楼的办公厅,听候她的下一项工作。
当她正欲敲门之际,一旁的秘书小姐说道:“孟小姐,陈经理刚去开会了,她要我交代你到地下室一楼报到,到那边后自然会有人告诉你要做什么。”
“好的,谢谢你的通知。”孟筑听到她的话后,折回电梯内,直往直下一楼去了。
昂首望着数字灯一格格地向左跳去,她想着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任务。终于,电梯的门缓缓打开,眼前的景象不禁令她大吃一禁:到处散置的是大大小小的纸箱及各式各样的杂物,不时还有人推着推车,载着物品来来去去。她像是一艘汪洋大海中迷失的小船,困惑地看着这场混乱,怀疑自己是否走错路,跑到仓库来了。
“对不起,可否占用一下你的时间——”她朝坐在柜台后面、倏闲地修着指甲的女职员礼貌地问:“我是陈芷忻陈经理派来的,请问这里谁可以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女职员抬起头来,不耐烦道:“直走左转就可以看到了。”
孟筑向道了声谢,与熙来攘往的工作人员擦肩而过,总算到了她告诉她的地方。与之前的混乱相比,这里算是有秩序得多;三十坪左右的空间内,摆置着几张简单的办公桌、十数个文案柜、三台影印机和一个巨型开放式的邮件架,七、八个豆蔻年少的工读生埋首于分内的工作,谁也没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