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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你仍留恋那蛇妖?”

  “——你留我无用。我……我不肯出家!”

  素贞偷听至此,心神绷紧,位候佳音。

  “你不怕?”

  “——我不怕,我要回去。师傅,在妖面前,我是主;在你面前,不知如何,我成了副。师傅莫非要操纵许仙?”“哦!不,人间寂寞不堪恋栈,故才决意为有缘者揭示客尘幻境而已。施主受困惑,是彻头彻尾的梦中人,梦喜则笑,梦悲则哭……施主对贫僧,是否有一丝信任?”

  许他沉吟:“这…”

  “施主请直视我双目,镜中花影,于镜何碍?锐性明净,花影难伤。施主,随我去没错!”

  素贞整个身子猛弹而起,怒不可遏:

  “他勾引他!”

  她气得颤抖,就在山石之间,刷地划过来划过去,不顾得损伤。眼睛狠狠地突出来,几乎没变成远射轰炸的武器。手指抽动,六神无主。

  “他勾引他!”

  屈辱、憎恨和愤怒。

  我撇撇嘴:“嘿,这许仙真天赋异禀,怎的男人女人都来勾引他?”

  ——话一出口,我墓地省察,蓦地脸红。咦?我不也曾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他吗?我输了,故意地看不起猎物。

  素贞赢过,她比我跌宕,她看不起猎人。

  “他凭什么带他走?”

  我没说出来:就凭他是人。

  “相公真是一时糊涂,为这恶人所乘。他不知念了什么咒,要不相公怎会变心?”

  爱一个人,就是如此容忍包涵。不信他变心,怜惜他失察。他不好,是呀,但她舍得承认他不好?

  心灵空虚的女人有这般可怕!全神贯注于一个男人身上。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佩服她。

  再偷听不知传自何方的对话。

  许他在疑惑:

  “那是些什么?”

  “你看,空中下望,尽皆骷髅,夫妻恩爱,情人反目,女人是惊扰世道人心的浊物,众生都为虚情假意所伤,朝为红颜,夕已成白骨。——白骨犹彼此攻汗,敲打不绝。”

  “呀”

  “施主掉下凡尘的是什么?是银子?……越聪明的人,越是‘贪’。你得了色,又要财,是贪;爱了一个,又爱一个,是贪,罪孽深重,阿弥陀佛!”

  只有我才知道真相:人比妖孽更厉害的,是他深谋远虑。他抢救不到赃物了。

  “让我考虑一下?”

  “哈哈!没时间考虑了。你正在镇江金山寺途上,无法回头了,我不打算由你。”

  “师傅——”

  许仙的声音转弱了。

  这法海扶持许他。已在腾云驾雾风驰电掣中。他把他捕猎。

  素贞咬牙切齿。

  她要赌一记:

  “小青,我们赶快把地抢回来!”

  好。又再齐心合力对付一个人,很好。

  赌就赌。虽然赌不可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发生什么事。下一个月,下一年,下一生。——也许因此我俩死掉了。

  “姊姊,我们找他算帐去。这秃贼污辱我们,说是惊扰世道人心的认物。哼!与他何干?多管闲事,杀无赦!”

  素贞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她刚唤了几口的鲜肉,被人强要分尝,她肯吗?耀蚌相争渔人得利,哪有这般便宜?严重的爱情岂前征费?

  我心里也不是这样想的。我对许仙绝望了,但我对法海的侮辱切切记很——一个女人,对男人当面的拒绝,视作奇耻大辱。他说:你是什么东西?他说:我要的不是你。他说:我要许认。

  我俩绝对不肯成全他!

  好!拚上了!

  飞身驾起云头,向西追赶。

  一直追。至长江下游南岸,见镇江,天下第一江山。

  远远便见金山寺,殿宇厅堂,依山而造,亭台楼阁,鳞次沛比,所谓“金山寺裹山”。

  然只见金山寺,却不得上去,因云彩四有,伟光昭然,法海不知弄了什么玄虚,保住了这山头。

  “姊姊怎办7’

  “明天一早,我俩见法海,当面议论!”

  当夜,我们随便找一处管宿。

  就在金山寺西,那里有中冷泉,据说苏东坡有诗推许为天下第一泉。

  这中冷泉泉水,绿如翡翠,浓似琼浆。我俩于泉水中,默默躺卧。梦魂飘忽至最原始的旧地,真是,这段日子是怎样过来的?

  睡得不好。一夜惊醒数十次,都见素贞陷入沉思中,如何应付明日之艰险?

  “好好睡一觉吧!”我劝她,“养精蓄锐,明日决一死战!”

  见她了无睡意,我翻身:“你不睡我睡了。”

  我是那种子不得大事的小人物。我有的是小聪明小阴谋,人又小气,遇上大事,一筹莫展,以为睡一觉使好办事。——素贞才不会这样浅薄。

  第二天,寺门一开,素贞与我入至大殿,她见小沙弥,也连忙施礼。款款而道:

  “我们相公姓许,单名仙,昨夜被法海师傅请来共聚,至今不见归家,特意前来接他回去。敢请麻烦转达一声。”

  小沙弥倒退一步,听得她这番温柔软语,也会十还礼:“请稍等。”

  我在她身畔资问:“那么和气干么?——”

  还未说完,法海昂然出。他手持地老天荒的禅技,搬出永恒不变的傲慢,正眼不看素贞,目光投放至她身后不知什么地域去。看他那丹凤眼,眼角轻轻上扬,光彩暗敛。六辔在握,一尘不惊,不知如何,那么地讨厌!——也许因他不曾瞧得_L我吧,这横变绝情的人,真叫人憎恨。在憎恨的时候,百感交煎。

  他漠视素贞的礼数:

  “孽畜,许仙在我这里,你要他回去,不怕犯了天条?”

  素贞不动真气,语带委屈:“我们夫妻相爱,怎是犯了天条?请师傅放一条生路。”

  “闹到金山寺来,真放恣!你俩赶快回去,选一处僻静地方,重新修炼,勿痴心妄想,贪慕男欢女爱,逾越本分。也就当算了。”

  “那许仙呢?”

  “许仙哪用得着你来过问?”

  “他是我丈夫——”

  “他是人,岂能降格与你族同栖?他日后在金山寺,庭园静好,岁月无惊。”

  素贞整个崩溃下来。而我血气上冲,暗中掣剑在手。素贞忙按住。她这窝囊!竟跪下来:

  “师傅,请大发慈悲——”

  我见她平白如此屈辱,跪在敌人面前,哀思他慈悲,我悲从中来,胸口一闷眼眶一热,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他妈的!”我再也忍不住了,破口泼骂:

  “你这完俄!凭什么为民请命替天行道?谁推举你出来当霸主的?人各有志,怎可由你统一思想?”

  法海霸道一笑。

  “数千年来,都是能者当之!当上了决不让!”

  “只怕你没这命!”

  “大胆!”

  他内劲一运,叱喝在大雄宝殿的佛像间激荡不已。

  素贞陡地站起,豁出去,我俩联手,欲上前抢回被捆绑起来的,那心术摇摆不定的男人。

  第九章

  金山寺内和尚们层叠为障。

  法海的禅杖把我俩阻截,且劈成五六截,蠕动在地。

  不得已,现出狰狞暴怒的蛇相,长丢分叉,一身腥澳,喷出蓝烟绿火,好不可怕。

  许仙闭目不忍着。直至我们重新组合回复人形。

  斗争良久,不易取胜。

  素贞暴喝一声:

  “明日午时,我把你这金山寺淹了!”

  法海紧锁着眉心,对她的狂言十分憎厌。原来有一坚,这一字纹,狠狠地划在他眉间。我愤怒之中稻一松懈,心想:咦,敏锐的手摸上去,一定感觉得到那凹槽的。

  不禁私下阴森地笑一下。马上惊觉造次。——谁料得会那样分神?功力不足。

  我又暗忖,这法海,过分的狂妄绝情,他一定从未得过女人的眷顾了。要不他怎会竭力霸占许仙?这,有什么乐趣可言?

  且他四霸霸的长相,仿佛额角便省了“大义灭亲”四个字,我忍不住,素损的嘴角,泄漏一点心事。

  谁知接到的那冷峻的目光,但觉浑身上下无一幸免,我怯懦了,大气也不敢透,空余一个野蛮的架势,不知可支撑到几时。他自齿间漏出寒森森的话:

  “孽畜,别逆风点火自烧身,末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卜

  素贞听了,昂首大笑:“哈哈,生死有命,事在人为。我不信光明正大的爱情,敌不过你私心安欲。许仙我要定了。记着,明日午时。”

  “爱情?”法海嘲弄,“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真幼稚!”

  他下命令:

  “许仙明日剃度!”

  翌日,东方才发白,素贞与我,换过短装,分待雌雄宝剑,来至长江,念动咒语,水族听命。素贞道:

  “但凡道行在五百年以上的,一声令下,长江发大水,兄弟漫过金山,为我于秃贼手中夺回夫郎!”

  这些水族,平素修炼苦闷,一点娱乐也没有,但见得有事可做,当仁不让,义不容辞,也正好联群结党,一试自己功力可达什么地步。习武的等待开打,修道的等待斗法。堂堂正正的题目,引得族众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我心中想,历朝的民间英雄,什么黄袍如身,揭竿起义,恐怕也是一般的部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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