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到美美办公室去,算是业务上正式的拜访,所以小葳郑重的穿了套装短裙,头发在后头挽了个髻,好让自己更成熟些。
忠孝东路上气派的大楼林立,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神气活现的往来出没,展现出社会繁荣、经济蒸蒸日上的光明面。但在光明的背后,暗巷与地下道中,偶尔可见胡髭满面、衣衫褴褛的乞食者,他们在身前放着破旧的便当盒,或坐或卧的瘫在一旁,成为社会的寄生虫。他们的寄生有些是身不由己,关乎社会福利的不健全;有些则自甘堕落,懒于劳动。
无论是哪一种乞食者,对小葳来说都是不忍一见的;她同情他们,但从来没有勇气接近他们。这些社会的阴暗面,总触痛她心版上一根拔不去的针,叫她苦不堪言。
但今天不同,这个乞食者狼狈到像一堆垃圾。远远看到时,小葳还以为是一堆被丢弃的破棉被!而且,他身前没有放那个向人乞怜的便当盒。
他还活着吗?一点点好奇,一点点同情,但有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小葳走一步停一步,像必须从猛犬口中取回自己心爱的东西似的,又怕又无奈。
“喂!喂!你还好吗?”
那人动也不动,头发干巴巴的贴着头皮,散在脸上,活像扫过呕吐物的扫把,总要沾着些黏稠的异物。
“你怎么了?有没有需要人帮忙的?”
那人眼皮缓缓睁开,无力的看着眼前衣着光鲜的女人。呵!真是今胆大的女人;一般人是不敢接近他们这类人的,有些人甚至掩鼻而过,嫌恶的避得老远,仿佛他是毒蛇猛兽似的。而她居然还问他好不好?
“你活着?太好了。我这里有些钱……”小葳打开皮包,想拿些钱接济他,却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把抓住。
“啊——你要干什么?你——”小葳挣扎之间,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乞食者挪动破碎的身子向小葳逼近;小葳发现他只有一条腿……
“你——我是好意帮你,不要……”地下道中冷冷清清,小葳简直呼救无门。
“不要这样,不要!”小葳大声呼救。但,这样的恐惧是如此的熟悉,她闭紧着眼,皱着眉,眼前却亮起继父的面孔。那夜,她也是这样呼救的。
“小葳?”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葳再一次将乞食者看个明白。
“小葳!真的是你?”乞食者露出一种亦喜亦悲的表情。是她继父!
“啊——啊——啊——”小蒇凄厉的喊出内心的恐惧,像见了恶魔似的起身就跑,跑跑跌跌,跌跌跑跑,不顾继父一声声无力的呼唤,逃也似的跑出地下道,延着忠孝东路没命的跑去!
“小葳,小葳!”是思亭的声音?小葳这才停下凌乱的脚步四处张望,寻找思亭的影子,寻找思亭的怀抱。
“思亭!”小葳抱住思亭,不管旁人怪异的眼光,胡言乱语的哭闹着,哭得思亭手足无措。
“怎么了?小葳?”思亭抬起小葳的脸,想问个明白;但小葳立即将脸埋回他的胸前,不断的哭,不断的摇头。
“好好好!先别哭,我送你回去。”思亭半抱半扶、跌跌撞撞的和小葳来到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
回到小葳住处,见她惊魂甫定;他倒了杯水给她,让她再缓缓情绪。
“好点了吗?”
望见思亭深情的关怀,小葳水汪汪的眼又落下了两滴泪。
小葳的头发乱了。思亭不再说话,替她拆了发髻,取过梳子细经梳理起来。
“思亭,刚刚……刚刚我看见我继父了……”小葳可怜巴巴的回头看他。
“你继父?”对小葳过去的事,思亭知道的仍十分有限。
“嗯,他腿断了,像乞丐一样的躺在地下道里。”小葳像受委屈的孩子向母亲诉苦一般。
“对不起,你过去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如果你想说,我十分愿意听。”
“我爸爸很早就死了,他喝酒骑车,掉到山谷里去。后来,妈妈嫁给继父,我就跟妈妈一起嫁过去。继父不是山地人,但还是爱喝酒,我就是……就是有一次,他喝醉了……就把我……”小葳说着又哇一声哭了出来,仿佛她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女孩。
“别哭!别哭!有我在。只要我在,没有人能再把你怎么样!”思亭揽住小葳,他只知道曾经堕落,却从不知她有这样一个惨不忍睹的童年。一个小小孩,遇到一个粗鲁的醉汉无情的袭击,心中的恐惧阴影,可想而知。
她其实还是个小女孩,只是环境逼得她不得不坚强,逼得她不得不有个沧桑的心境。
“我好怕好怕!可是妈妈去上夜班,没有人可以救我。继父还威胁我不可以说,否则就把我和妈妈全杀掉。其实他不敢的,你知道吗?其实他很胆小,人家来要酒钱的时候,他只会躲,怕死,好怕死哦!可我那时候笨,以为他真的会把妈妈杀掉。我怕妈妈死了,就没人可以寄钱回家养弟弟了……”
“你还有弟弟?”
“嗯。”小葳点点头,纯真得有如小孩。大眼睛里没有秋潭似的深沉了,只有单纯的清明,像任何一个在大自然中自由长大的山地姑娘。思亭觉得,这样的小葳好可爱。
“我弟弟也不知怎么了,应该长大了,不知道还在不在山上?”小葳喃喃说着。
“你妈妈呢?”
小葳摇摇头。“不知道。我因为受不了继父而离家出走,后来又因为饿肚子去酒店里上班,我一直都没回去过。后来,被送到警察局的时候,鸡妓救援会的人曾经帮我查过,但是找不到,他们的户籍没迁走,人却不见了。”
“你应该去问问你继父,你母亲一定很担心你。”
“不,不要!我不要见他,我不要再见到他!”也像只才遭狼袭的小兔,惊惶不已。
“别怕!有我在。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何况,他没了腿,也跑不过你啊!你已经长大了,而他老了,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小葳点点头。是啊!他那狼狈样,他那头灰白肮脏的头发,他睁眼时无力的神情,那么的气如游丝,可怜至极,她还怕他什么呢?
“我打通电话给美美。”
“嗯,说有急事。改明天吧,明天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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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给美美打过电话,又换了套干净的衣裳,重新把脸洗净,化上新妆。
“不要化妆。”思亭要一个不加粉饰的小葳。
“为什么?”长久以来,化妆早成了她的习惯,就像洗完澡要穿衣服一样。
“我喜欢那个真实的你,我想看那个纯真的你。”思亭拉小葳在床边坐下,拿了卸妆的东西,半蹲半跪的替小葳卸下或蓝或红的彩妆。仔细的,用眼波涤净小葳所有的疑窦。
“小葳,不要伪装,不要掩饰。起码在我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让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念头都自由的呼吸。”
“思亭……”她好感动,她真的被爱着。
“当我决定爱你的时候,我就决定爱你的缺点了。相爱和相处是两回事,但光是相爱绝对不够,只有能相处,才能使相爱更长久。”思亭把头靠在小葳膝上。“你也能爱我的缺点吗?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
“我能。你能包容我的一切,我已经很感激了。我的一切,根本无法和你匹配!”小葳真的很感谢他的付出。
“不,你不了解。”思亭抬起头,再一次问她:“我是指,如果我没有家世背景,身无分文,甚至连点事业基础也没有……”思亭有着隐隐的忧虑。
“还是爱你,还是要你。”小葳坚定的说:“如果你真的一无所有,我才更是要你。因为,我将不必自卑,我将可以更自在的拥有你,而不必管你背后庞大的家族压力。”
“小葳!”原来这压力,不只他有。
“看中外多少爱情悲剧,娇红和申纯,英台与山伯,哪个不是因为门户之见,父母的反对,才惹得痴情男女黄泉相会的?我打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苦战,所以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别说了!”思亭抱住小葳。“不会的,这是什么时代了,哪还有这样的事!”
“没有?没有你还担心什么?”
“我——最多被逐出家门,不分家产罢了!我还是能工作,能养活你的!别管他什么天上地下,不管他前世来生,我要的是今世,要的是此时此刻!平平实实,每天可以看你、抱你、保护你……其余的,太远了!”
一对痴情鸳鸯,耳鬓厮磨,恩恩爱爱。前程虽然遥远艰难,但是,两人同心,黄土变金。他们誓言: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论遇到什么阻碍,绝不松开彼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