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下雨就好了,冷点没关系。”颜旭回报裴歆一个“惊天动地”的笑容。“你来找我吗?还是……有其他的事?”
似乎发觉自己问得太直接了,说了这句话后,颜旭不好意思地敛敛笑。
“是啊,来看你……”画上感染了颜旭的腼腆,裴歆
不好明说自己是来找他的。其实,昨天晚上和裴健聊天,聊着聊着想到颜旭,裴歆就决定今天下午要到中正纪念堂走走,看看能不能真的碰上他——毕竟,他的谜底还未揭晓呢!
“这两天画得顺利吗?”她问。
“呵!”颜旭递过画簿,让裴歆自己翻看他的作品。
裴歆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着他笔下的建筑、人物,还有……
“这是?”她指着一团看来像狗又像猫的东西。
“喔,我想应该是狗吧?汪汪叫的。”颜旭又摆出他的招牌动作——搔头。
“啊?”猫狗不分吗?裴歆傻眼。
经裴歆这一问,颜旭整个脸都红了,他搓着自己的脸颊说:“真的分不出是猫还是狗,因为毛茸茸一团
看着一脸窘状的颜旭,裴歆取过他手上的笔,在那“团”狗旁边写下大大的“狗”字。
“如果是汪汪叫,肯定是狗没错!”她指着自己所写的字。“喏!”
“狗吗?”颜旭惊喜地问。
裴歆笑着点点头。
“你看,我该学的字多得数不清……不过没关系,大家不是都说人生七十才开始,我现在才二十四岁,所以还算早,你说是不是?”颜旭又恢复朝气蓬勃的样子。
“是啊是啊!呢……你上次说,你来自黑暗,我们可以继续这个话题吗?”裴歆眼珠子轻轻流转,接着又问道:“你的闹钟几点会响?”她担心谈话又被闹钟打断。
“闹钟?”突然想起那次初见面的情景,颜旭歉然一笑,活像是代他的闹钟向裴歆道歉:“对不起,今天不会了。”
裴歆放心地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坐了下来;颜旭抬头看看天空后,也跟了上去,静静地在她身边坐下。
颜旭伸直的长腿吸引了裴歆、注意力,看着他身上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裴联觉得颜旭的一举一动,都比他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他真的有二十四岁了吗?
想着想着,裴歆发出一声轻叹。
“为什么叹气呢?”颜旭咧嘴间。
“突然觉得自己好老,在你面前。”裴歆不去看他,眼睛直视着前方,幽幽地说。
“老?你?”
颜旭认真地打量起裴歆,从她小小瓜子脸上玲珑细致的五官,到她身后长及腰际的深褐色柔亮发丝……。颜旭的眼睛愈张愈大,他将视线调到裴歆的穿着,研究着她那因为七分袖鹅黄紧身上衣的衬托而显得异常优美修长的颈部线条。
看得出来,颜旭真的很专心地研究者裴歆,他的视线来到她身上那件浅咖啡色的及膝裙和驼色长统靴,停驻在她最吸引人的小腿曲线上。
突然,他向她伸出手——
裴欲大惊,以为颜旭要摸她的小腿,因而迅速地移了移她的脚,没想到他只是握起拳头,以手臂和她的小腿比较着两人的肤色。
“你的皮肤真的比我白多了,你看!”
不知怎么着,也许是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者是他的举动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裴歆只觉得颜旭这个动作让她心头小鹿乱撞,脸上因而一阵臊热。
“你说你老,老实说,我不觉得;不过,我看不准女人的年龄。”颜旭接着正经八百地说出研究她的结论。
天哪!颜旭,他也真是老实啊!
裴歆哑然失笑,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瞬间遁形成不再为年纪感伤,只是有种想仰天大笑的冲动。终于裴歆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接着便惊天动地地笑了出来,笑得眼角沁出一颗眼泪,让她不得不捧着自己的肚子,弯腰伏在自己的腿上痛苦地笑着。
天!跟这样的火星人打交道,每天大笑三回合绝对成问题,怎么样也不会老,说不定还能返老还童呢!
“我……不老,我才……二十五岁。”裴歆困难地说出这句话。
“裴歆?”颜旭则不断搔着头,怎样也想不透、又弄不清裴歆大笑的原因。“你一定是在笑我土里土气吧……”他的脸又红了。
闻言,裴歆笑得更厉害。她摇摇手,示意他先让她笑个够,请他暂时先不要说话。
“不是?那就是笑我傻里傻气了?”役想到颜旭还是继续猜着原因。
裴歆几乎要笑岔了气,她只好伸出手捂住他的嘴然后拼命抑下自己的笑。
等到好不容易止住笑,她已经冒了一身汗,一阵凉风吹来,微微发冷,裴歆缩了缩身子。
“怎么了?”
“笑过头了,有点冷。”
颜旭立即抓过自己的外套递给裴歆。
裴歆笑了笑,披上颜旭的黑色风衣,心里暖乎乎的,顿时有种奇异的甜美感觉袭上心头。这种说不出的美好感觉,已经被她遗忘很久很久了……隐约地,裴歆内心有种奇特的心情在苏醒着。”
“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吧。”她说。
“我来自黑暗的话题吗?嗯,其实,在我接受眼角膜移植手术后,我才又看见这个美丽缤纷的世界……”
裴歆愕然,讶异地盯着颜旭。
眼角膜移植手术?没想到火星人竟然曾经是……盲人?难怪他说他是从黑暗来的!
裴歆审视着颜旭的表情,许久才开得了口:“眼角膜移植手术?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四个半月前吧。”颜旭若无其事地伸展着自己的肢体,双手随性地撑在地上,开始娓娓地说起自己的过往:“在我国小一年级那年,出了一场意外,双眼被破碎玻璃割伤眼角膜,之后,视力就渐渐衰退了……”
国小一年级?所以,眼前看似健康乐观的大男孩其实已经过了十多年的黑暗生活?
思及此,裴歆整个人怔愣地,僵住了!
“你仔细瞧,我的眼睛周围还有很淡很淡的伤痕。”
裴歆依言审视着颜旭的脸孔,看着那些浅浅的伤疤,想象着当初那场意外对这张脸孔所造成的伤害。
“手术成功后,等到眼睛适应光亮,我的生活才又充满了色彩,每天都有惊喜的事迎接着我。我很快乐,非常快乐,虽然我经常闹出笑话,惹人频频注目。”颜旭看着裴歆嘴角那抹似心酸又似了解的微笑,轻描淡写地解释着重见光明这四个多月以来的心情。“总之,因为一对健康的眼角膜,我的世界因而完全改变了。”
裴歆静默地回想着颜旭的言行,难怪他像个纯洁的赤子,对什么事都充满惊奇。重抬光明更显珍贵,难怪他的眼神不时闪动着生命悸动的光彩。
原来是这样,一切了然!
火星人的谜底揭晓,却是一段坎坷晦暗的生命历程。人生的际遇,总是令人不胜唏嘘啊!
“你等眼角膜等了十多年?”带着感伤,裴歆柔柔地问。
“不是,期间曾做过两次手术,但是都因为产生排斥而失败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车祸带走我惟一的妹妹,恐怕我还是生活在黑暗之中。我现在的生活是妹妹的生命换来的,所以,我除了为自己多看多学、更必须为妹妹精彩地活着。”
看着颜旭望着天空的神情,忧郁中带着决绝的斗志,这二刻,他仿佛突然老了十岁,像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裴歆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赶紧调回视线,大张着眼,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时间仿佛静止了,连风也沉默了。四周一片寂静。
颜旭的脑海,是一幕幕家人面临丧妹时的悲痛……
他永远忘不了医生对家属宣布急救无效时,母亲昏厥在他脚边的无助而天人永隔的打击乍临时,父亲极度压抑的啜泣声至今仍会在夜深人静时盘桓在他的脑际……回荡不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死别中最最无奈的哀伤!
“她叫颜瑛,才刚过完她的二十岁生日。花样年华的她善良纯真,虽然我几乎已经忘记她的长相了,可是我却一天不曾听不见她的笑,她爱笑,所以人缘极好。可是……谁料想得到,这样美丽的生命,却结束在一个酒后驾车的醉汉手里;而我,竟然因为自己妹妹的离去而开始了我的新生命……那天,我的闹钟响,不为别的,就是要陪爸妈去‘探视’妹妹,她……她……”
裴歆发现,颜旭的颊上缓缓淌着两行热泪,她伸出手,拭掉他的悲伤。
“生离已难舍,死别又何堪……丧失亲人的哀痛,我懂。”裴歆哺哺开口。
七年前,双亲因为空难而丧生的哀痛画面一直是裴歆努力想遗忘的,可是铭心刻骨的悲痫,似乎无视岁月日远,感觉却依然清晰,尤其在那些特别的节日,但爸爸、想妈妈,不只在午夜梦回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