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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飞,你——”芊雅苍白著脸,毫无血色,那眼神充满怨恨悲伤绝望,“你放心,他陶醉得很,他的品味比你高明多了,绝不会对一只毫不起眼的丑小鸭有兴趣。”

  “也许我过去的品味并不怎样,现在倒好得很。”罗飞一字一句,夹枪带剑,杀得她遍体鳞伤。

  “我终于明白了。你是一个多么残忍无情的人!才多少日子,你居然说出这么刻薄无情的话,把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一笔抹杀。也好也好,我总算明白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该去和你楼上的丑小鸭温存了,看看在你的甜言蜜语的滋润之下,将来会不会变成真正的天鹅。”说完,在还没哭出来之前,她快步奔下楼,推开他,投入街道中。

  阿飞怔怔的,还在旋风中。她来做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在意裴瑄?为什么如此绝望?难道她还在乎?——不,不可能的,你别上当了,她只不过来嘲笑你罢了。她不是安心要丢开一切吗?她不是已经和夏志翔出双入对了吗?——那她为什么要来?

  “阿飞,你回来啦。刚刚有个女的,一脸神气地敲门,看到我,头抬得高高的。我问她要不要进来坐,她理都不理人……”裴瑄故意装得很无辜。

  “裴瑄,对不起,我累了,你的问题我明天再给你解答。可不可以请你回去,让我清静一下?”阿飞的心乱成一片。

  裴瑄识趣地收了收桌上的书本,说了声明天见,带上门离去。

  翌日,阿飞收到了一叠信件与大大小小的礼物,全是他送给芊雅的,里头附了一封信:

  罗飞:我把你给我的所有回忆还给你,但我会永远记得你给我的侮辱与轻视。今天之前,我还存著许多美丽的梦想;而今而后,它将变成可憎的记忆。

  林芊雅

  阿飞的手冒出冷汗,他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么害怕过。芊雅的怨恨力透纸背,天啊,我究竟说了什么混账话?罗飞顿时感到椎心刺骨的疼痛。

  他花了一笔不小的钱请李玫玲吃饭,希望透过她了解芊雅的事。

  “你这个傻子,”玫玲美食下肚,终于对阿飞微微示好,“还不赶快去找她,她的眼里只有你。”

  “那个夏志翔,他——”

  “他算老几?在芊雅这个笨女人的眼里,只有你才是最完美的,也只有你才是她的宝贝。”

  玫玲看看阿飞不能置信的眼光,又说:“没错,她是觉得你有点幼稚,所以她给你时间和空间让你成长成熟。说实在,我也不觉得你有多好,偏偏她对你痴心得没话说,一听说你和那个裴什么的要好,她就忍耐不住了,再也不管你幼稚与否了,说要去找你,大概害怕你被别人抢走了。昨晚就没回来,我以为她在你那里……早上回来,一脸惨白……”她话还没说完,罗飞丢下一句“谢谢”便匆忙起身,朝校园奔去。

  文学院、图书馆、共同科教室、合唱团、幼抚社……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遍了,全都没有她的踪迹。

  “没有啊,她没来上课。”

  “没看到她。”

  “林芊雅?没有啊。”

  阿飞发狂般地来往奔走,像一只失去方向的动物撞来撞去。

  夏志翔!她会不会去找他?于是罗飞又跑到工学院,还有代联会办公室,也没有看到夏志翔。

  “你找我?”夏志翔从图书馆冒出来,淡淡地问:“有什么事吗?”他可打从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小伙子。

  “学长,你有没有看到芊雅?她昨晚没回住处,今天又没来上课,我到处找都找不到她人。”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夏志翔也慌了,收起书本,一脸严肃,“你对她怎样?”

  “我们有一些误会。”

  “误会?误会而已?”夏志翔真想揍眼前这个浑小子。

  “这些误会都拜你之赐。”罗飞不能不恨他。

  “我?”夏志翔一边走,一边啐道:

  “呸,你才是胡里胡涂的王八蛋。我追她是事实,但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她心里只有你——”任何人吗?夏想想有点强辞夺理,话已出口只好继续,“你是个超级笨蛋!”

  夏志翔也找遍了她可能去的所有地方,还是一无所获。

  正当绝望时——

  “台中!!”两人一齐喊出来。

  罗飞二话不说,立刻赶往车站,搭上国光号南下。

  芊雅果然回了家。

  一进家门,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望著房里想起罗飞缱绻的记忆,越加伤心难过。

  美伦怎么哄都没用。

  然后,阿飞又来了。

  “怎么每一次都和你有关系?我们芊雅前世究竟欠了你什么债?”美伦忍不住摇头。

  “我不要见他,叫他滚!”芊雅发狂般地喊著:

  “叫他滚,我再也不要见他了。”她捂住耳朵,哭得肝肠寸断。

  “芊雅,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请你原谅我。”罗飞杵在门口,低声下气地哀求。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滚回你的真天鹅身边去,我不要再见你。”

  两人僵持了数个小时,芊雅还是不肯开门。阿飞只好先行返家。

  才一踏进家门,淑月红著眼睛,有点意外,“你回来了?今天一整天找不到你。”她吸了吸鼻水,神色不对。

  阿飞一悚,看看家里,并无异议,他看见贾尚仁,喊了声“叔叔”,见他也大异平时,难得对阿飞露了点温情。

  贾珠冲他喊了声“哥”;而贾龙则意外地朝他颔首。

  “怎么啦,妈?”又吵架了?——可是也不像。

  “阿飞,你——你爸过世了。”淑月隐忍著泪水一字一句地说:

  “今早你乡下的一位亲戚跑来要求你回去替他送终。说他去世三天了,是心脏病突发。”

  阿飞怔怔的,听著淑月继续说,心里头一种莫名的感觉一直扩张,似是悲哀又似凄楚的感觉不断不断地扩散……

  他哭不出来。一个生他却几乎和他没有关系的人,除了血源、除了名分,他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关联。他没有哭,但是比哭更难过,为他难过吗?还是为自己难过?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啊!他的存在早就没有意义了,但是,真的没有意义了吗?真的没有意义吗?

  “你明天早上去乡下一趟,好吗?好歹他是你的父亲。”淑月看看贾尚仁,“我不方便去,也不想去。你替我给他上一柱香,就好了。”

  第九章

  翌日清晨,阿飞一早出发回去苗栗乡下父家。淑月塞给他二万元,“给你阿妈,她这一辈子够可怜的。”

  “你不恨她?她以前对你那么刻薄?害你流产差点死掉。”

  “她也可怜。你父亲的兄弟没一个争气的,够可怜的了。当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阿飞,你知道吗?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淑月终于掉下了眼泪,不再掩饰自己的悲伤。

  坐在火车上,他不断回想起母亲的眼泪,也想起儿时的一些回忆:婆媳俩的水火不容,阿妈指天指地的咒诅,父亲短短几年的风光岁月,宾士车、XO、女人、赌博,永无休止的争吵,母亲的挣扎与哭泣……相较之下,在贾家的日子真的安逸多了,至少是安定不受打扰的。

  回到几乎完全陌生的父家,一群女人呼天抢地地拢向他,哭声震天仿佛要把他给淹没了。那些泪水和那些哭喊,有些荒谬有些虚伪,令他极不舒服。

  父亲的死相不怎么好看,脸上肌肉有点扭曲,嘴巴微开,眼睛也并未完全合上,阿妈拉著阿飞一迳儿拜,拜完还一直叨叨念念在罗刚身边,试图合上他的眼,说来也奇怪,罗刚竟真的合上眼了,阿妈一时又哭了出来,“我就知道哇,你就是在等你儿子啊!”

  “阿飞,这么大了,阿妈看看。夭寿喔,比你阿爸还要高,”说著说著她又掉下眼泪,“世界哪有这条理?你是我罗家的子孙,那个查某偏偏不让你回来认祖归宗……”

  “阿妈,你不要误会我妈,她——”

  “阿母啊,你还怪人家?看看阿飞,若不是人家长养这呢好,台大的耶,咱有法度吗?”大伯母劝她,“再怎么说,阿飞还是姓罗呀!”

  “阿飞,你以后一定要服事咱罗家的祖先,知嘛?”阿妈一直交代,“不然,你阿爸死不瞑目。”

  阿飞虽然觉得那些形式虚文很无聊,但不能否认那些是巧妙地护住传统的东西,只要是中国人,大概怎样也抛不掉吧!他点点头,说:“阿妈,你放心,我不会忘记自己姓罗,是罗家的子孙。”

  阿妈听到他这么说,欣慰地笑了,几天来紧绷的疲惫仿佛得到了放松的理由,她拍拍阿飞的手,不断地点头,“这样才对、这样才对。”

  丧礼以台湾的传统习俗举行,道士念经、五子哭墓、电子琴花车,喊的喊、哭的哭、趁火打劫的、应付敷衍的、各遂所愿之后,灰飞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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