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天依照点单—一调酒,摆上吧台,让侍应生端给各个包厢或座台内的客人。除了隐秘式包厢及几个较靠近角落的座台,从吧台的角度大抵可以将整个店内的情况遍览无遗。他总是一边调着酒,一边观察着这空间内男男女女所发展出的人生百态。他喜欢当个观众,观察现代社会的种种现象,除了工资比一般打工优渥之外,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会选择这份兼职打工的原因。
正调着一杯调酒单上经典的“血腥玛丽”,忽然瞥见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不禁有些讶异的出声:“咦?是她?”
“怎么啦?”小炜问着。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他停下动作,更仔细地看着。由于她坐在角落阴影处,他看得不是很真切。
“真的吗?”小炜往他眼光所及方向看了眼,叮咛道:“那你可得衡量一下对方看见你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别轻易跑到她那张台去和她相认啊。”毕竟来这里的女人十个有八个是不愿意让人知道的。
“我知道。”牧云天应了声,确定了那女人果然真的是“她”……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心里虽然纳闷,但他还是继续工作,只是一边不时注意着“她”的动静……
***
“钜达科技企业?你们是钜达科技的员工?那是间响当当的大公司呢!”
“正是!”颜女仰高了头应道。
“那你们可是一群精英分子呢!”
“那可不!”许女也翘高了微塌的鼻尖应着。
一群女人全骄傲地仰高了头,被包围在众多年轻又俊美的男色之中,她们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再加上他们一搭一唱,将她们给捧上了天的一句句甜言蜜语与其间从没间断的一杯杯调酒,简直让她们忘了自己是谁。
其实说穿了,她们不过是一群行政工作人员,一个大公司里面的一堆小小职员,做的是千篇一律的行政工作,根本谈不上什么大本事或大身份。
“你们好厉害,个个都是走在时代尖端的女强人呢!”
“我们是啊!”
“哪像我们,只能赚点小钱糊口……”
“别担心,姐姐们有的是钱!”
“哎呀!又没酒了!”
“喂!”女高音唤来侍应生,“再来几杯调酒,越辣越好!呵呵呵……”把他们灌醉,然后将那个她看中的英俊弟弟拐到床上去,呵呵呵……
一群人高声调笑、饮酒作乐,早将她们其中一个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根本忘了未进酒店前的忧虑——这里怎么可能变成冷冻库呢?叫消防员来救火还说得过去!哈哈哈……
而那个被弃置在一边的人,正是那个最不受欢迎的——张子宁。
此时她正坐在整个座台中的最边缘——事实上她是被“挤”到这里来的——靠坐在椅背上,平板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像海豚似的圆圆眼睛直盯着某一点看,但眼瞳却没什么焦距。
忽然,她微张口,“呃,呼……”微微打了声嗝,发了下呆,缓缓放下捧在手中的空杯,再从桌上拿过另一杯色彩缤纷的调酒,像个小孩捧猪公外满似的捧着,最夸张的是,她竟然还拿了根吸管把调酒当果汁般啜饮起来。
这里的人声、笑声、音乐声对她而言只是蜜蜂振动翅膀的嗡嗡声,是毫无意义的。
她从进店里吃完一客这里供应的简餐之后,就一直坐在角落默默地思考着——虽然今天躲过了爸妈的“围堵”,但总不可能就这么一直躲下去,她的生活范围那么小,就好像实验室中的小白鼠所踩的滚轮一样,绕来绕去还是在绕圈圈,这样的她如何躲得过父母的“追捕”?
她父母之所以会在忽略她近三十年之后,突然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有一种可能,而在这个可能之后,绝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那她该怎么办?失踪吗?这或许还算是个不错的方法。但问题是,她要失踪到哪里去呢?人海茫茫,她虽称得上独立自主,却也不可能就此离群索后。然而,只要是还在人群当中她就一定会被发现,除非她有把握躲得了十年八年……但,何必呢?那种逃亡的生活她可不想过。那不然叫外星人来把她抓走好了,哪里的外星人比较多呢?南美巨石群中?还是百慕达三角洲?或者,美国太空总署的实验室中……
人一旦被逼到死角,就容易产生一些反常的、异想天开的念头,张子宁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虽然对别人而言,她就只是闷在那里像株盆栽似的动也不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们也不会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是了。
她……闷到连酒店里的公关少爷们连续好几个都已经在她面前无趣的摸摸鼻子走人——何必呢?她简直就像块木头嘛!怎么跟她说话她都没反应!更何况,阅人无数的他们光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绝不是那种会将钱掏出来砸在他们身上的那种阔绰又寂寞的女人,他们又何必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呢?
“当唧啦当当当!”八点正,一连串蓄势待发的乐声响起,众所期待的热身秀正式登场。
“轰!啪!”一上场,就先给你一阵开场的响炮及放射状的效果灯光,随着惹火浪荡的乐音,在一阵烟雾之中慢慢走出几个身着笔挺西装的健壮猛男……
“啊!呀!”台下观众尖叫不断。
随着越来越煽情的音乐及越来越热情的尖叫声,台上猛男的演出也越来越接近“白热化——”放肆的挑逗眼神、放浪的舞蹈动作,猛男慢慢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下,勾在手指上,像牛仔般挥动衣物,然后用力抛掷到观众席中,自然又引起一阵阵狂蜂浪蝶的尖叫。
“摇啊、摇啊!脱!脱!脱!脱啊!”一连串高分贝的尖叫与浪笑声在整个空间里回响,空气中肆无忌惮地奔腾着性感与欲望的气味。
然而牧云天注意到,在这样的氛围中,竟然还存在着一颗“玻璃球”——有一个人将自己包裹在玻璃球里面,台上火辣辣的演出与周围浪情的空气完全污染不了她似的干净清明……
“嗯……”牧云天停了停调酒的动作,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在玻璃球中的人之所以会在玻璃球之中或许是因为……她正在发呆的缘故。
她果然是……个性淡然,或者可以归类为情感迟钝的人!牧云天这么下了结论。光是看她这一整晚与她同事之间的相处,以及对接近她的那些公关少爷们的态度,实在不难看出她的——闷。
而张子宁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被吧台内的人注意着,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周围正发生着什么事,仍旧专心想着关于自己与外星人的“逃亡计划”。
唉,这女人……
突然“刷”的一声,她胸前突然空降了某种“物品”,针似的戳破了她的“玻璃球”,而她身旁的女人们则不禁发出一阵阵挫败的抱怨声怎么会丢到那块木头的身上去呢?那可是“极品”呢!
对张子宁而言简直可称之为“轰然巨响”的音乐声从那破洞猛地钻了进来,巨大的压力像炸弹引爆似的在她脑中炸开,酒店里所有的声音与事物有如海水倒灌般一下子全淹盖到她身上,她一时承受不住,脑袋霎时昏眩了起来……
更激烈的还在后头。她眼角不经意地瞥见台上赤条条的男性躯体,让她又像被猛敲了一记狠捶,眼冒金星……反射性的抬手拿起那个丢到她身上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男人的火红色紧身内裤!而且还是那种有萤光效果的布料!一阵天旋地转,她胃里的酸液像火山熔岩直冲喉口,夹杂着晚餐鸡肉发酵后的味道与不知不觉间喝下的一大缸火辣调酒……这真的是她所能承受之恶心的极限了……
她直挺挺地站起,双手紧紧捂住即将爆开的嘴,自尊教她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迈开脚步往化妆间狂奔而去……
牧云天看着她就这样摇摇晃晃冲进厕所,很显然醉意让她根本分不清男女之别,因为她冲进的是男厕。微扬了下眉毛,放下调酒器对小炜说了声:“我到那边去看看,麻烦你先顶一下。”
说着,出了吧台直往男厕的方向走去。
***
“呜……恶!恶!恶!呜……恶!”
一走进男厕,牧云天便听见像山洪爆发似的声响,伴随熏人欲“死”的臭味……这男厕俨然变成了另一种地狱。
原本在厕所里的一个男人乍见一个女人就这样冲进来已经感到相当惊讶了,没想到那女人一进厕所就猛吐,吓得他“俊”容失色,赶紧捂着口鼻逃之夭夭,在厕所门口与牧云天擦肩的当口还投给他一个忍不住想吐的菜色表情。
牧云天捏了捏鼻子,慢慢靠近那个蹲在马桶前狂吐的女人,幸好他们店里的厕所一向维持得相当干净,不然他可要为她掬一把同情之泪了。想想——忍不住狂吐已经很可怜了,如果还得在很脏的厕所吐……他不敢想象。不过经过她这么一“搅和”,等会大概还是得差人来打扫了。